與死亡打交道的年輕人

第一財經YiMagazine 2024-05-08 09:59:14

2023年7月,從長沙殡儀學院畢業後,陳曦冉加入實習過的殡儀館,成了一名守靈人。

守靈人需要負責從守靈期到火化前的各個環節,包括安排遺體接運、處理喪葬用品、協助家屬辦理手續等。其中,確保冰櫃的溫度正常是至關重要的工作。在逝者被放入冰櫃後,守靈人需要每兩小時檢查一次溫度。這樣的守靈通常需要2到3天。陳曦冉對此並不陌生,在學生時期,她已經在防腐、儀容修複等多個部門實習過。長沙殡儀學院與很多地方的殡儀館都有合作關系,從入學到畢業,學生基本可以把殡儀館的所有崗位都學習體驗一遍。目前,全國開設殡葬專業的,只有8所高/中職院校。陳曦冉畢業的長沙殡儀學院隸屬于長沙民政職業技術學院,是全國最早開設殡儀專業的學校,也被外界稱爲殡葬行業的“黃埔軍校”。除了殡葬行業內常用的技能課程,學校還設置了死亡心理學、火化機技術等課程,更系統地貫穿殡葬業相關的內容。但28年前的景象並非如此。長沙民政職業技術學院副教授熊英記得自己1996年剛加入這所學校時,並不知道殡儀專業是什麽。當時的課程以書法課和殡葬文化學、火化爐課程爲主,還沒有禮儀課、插花課。“那時候大家都是摸著石頭過河的,也在不斷地想新學期要開什麽課,怎麽完善人才培養方案。”那時,不少學生直到正式上課前都不知道自己學的是什麽專業。熊英記得,在第一屆畢業的120余位畢業生裏,只有大約1/3的同學選擇到殡儀館工作。殡葬行業的變化或許要從2012年說起。2012年《殡葬管理條例》修訂後,全國的殡葬改革迅速推進,改革內容主要集中在變土葬爲火葬、改變棺木盛殓的方式,同時,繁複的傳統殡葬習俗被大大簡化。在此之前,葬禮通常由家族裏有名望的人主持,對殡儀服務的需求量不高,但改革後,殡儀館承接了大部分葬禮,主持和過程引導也由殡儀館的工作人員擔任。因此,針對葬禮司儀、遺容整理修複等一系列殡葬服務的需求大大增加。根據民政部發布的《2021年民政事業發展統計公報》,截至2021年年底,全國共有殡葬服務機構4373個,其中殡儀館1774個,殡葬管理機構815個。截至發稿前,《第一財經》YiMagazine在“企查查”平台查詢到,中國殡葬相關企業注冊數量爲162899家,而在2015年,中國殡葬服務相關企業僅有2708家。另據前瞻産業研究院發布的《中國殡葬服務行業市場調研與投資預測分析報告》,2020年中國殡葬服務行業的市場規模爲2638億元,預計到2026年,中國殡葬行業的市場規模將達到4114億元。不斷擴增的行業需求導致學生們常常還沒畢業就已經被各地的殡儀館“預訂”了。這些搶手的學生大多是90後、00後,他們的成長伴隨著中國現代殡葬業的轉型。和殡葬專業成立之初學生的懵懂不同,如今的年輕人對殡葬業的了解更全面客觀,也常常飽有對行業的熱愛。陳曦冉至今仍記得自己在4年前報考長沙殡儀學院的原因,就是希望能讓逝者恢複到生前的面貌,給他們最後的體面。爲了能到殡儀館工作,她提前查找了殡儀館內不同工作崗位所需的專業、技能,並最終選擇了長沙殡儀學院。殡葬行業湧入了形形色色的年輕人,他們無數次站在“死亡”面前,陪陌生人走完人生最後一段旅程。是什麽吸引他們留在這個行業?他們又爲這個傳統肅穆的行業帶來了什麽?

01爲什麽選擇殡葬業?沒有接受過專業院校的培訓,趙俊澤的經驗幾乎都來自日常的實踐。非科班畢業、今年19歲的他已經從事殡葬工作兩年多。他也說不清楚自己爲什麽對這行感興趣,只是在他記憶裏,從上初中開始,村裏有人“辦白事”的時候,他就喜歡去和風水師、白事管家聊天,還會幫忙寫挽聯、畫棺材上的各種宗教圖騰。直到現在,趙俊澤的手機裏都沒裝過遊戲,卻裝滿了各種有關殡葬、民俗知識的圖片。他實習的時候輪崗過多個職位,最感興趣的還是遺容整理修複。去世的人在冰凍過後,膚色多少都會有所變化,也有人因爲事故造成了身體損傷,這些都需要修複。趙俊澤覺得如果能通過自己的能力幫助逝者恢複到最接近生前的容貌,讓逝者看起來只是安詳地睡去,那對于逝者的親友就是一種慰藉。然而,遺容整理是個有技術門檻的工作,尤其對于趙俊澤這樣沒有機會進入專業院校的年輕人。老師傅們不願意把經驗傳授給其他人,但趙俊澤會找機會學,在忙完自己的工作之後,他就喜歡待在遺容修複室門口,透過門縫看師傅們如何修複和縫合遺體,有時他還會用手機錄下來,帶回家反複觀摩學習。

趙俊澤常常自己制作一些殡葬儀式上需要用到的物品,比如招魂幡。不同于平時的化妝,給逝者化妝一般需要用到散粉和油彩。在學校時,陳曦冉就學習了如何用油彩調出16色,這是非常高標准的要求,比當時全國職業技能大賽的要求都要高。但趙俊澤對僅用油彩的方式仍不滿意。他觀察到,遺體被從冰櫃推出來遇到空氣後,臉上會凝結出小水珠,這時如果直接上油彩會讓整個臉色發亮,“就像假人一樣”。爲了給逝者畫出自然的妝容,趙俊澤在休息時間用自己的臉反複試驗,最後發現按一定比例用橄榄油調和油彩和粉底液後上妝的效果最好,“既不脫妝又看著挺自然”。有些遺體需要縫合修複,沒有仿人體組織練手,趙俊澤就用豬肉練習,豬肉的表皮質感接近人體皮膚,趙俊澤不斷用小刀在豬肉上劃開一個口子後縫合,就這樣把這門基本功練了出來。對這份工作的鑽研和努力讓趙俊澤很快贏得了同事的尊重,實習3個月後,他終于迎來了第一個由自己主導完成的遺容修複,後來他還成了別人的老師。和趙俊澤很早就立志要進入殡葬業不同,已經在殡葬行業工作6年多的茶泉靈,在最初選擇這個專業時並沒有構建起太深刻的認識,她對行業的理解是在學習和實踐中慢慢積累起來的。茶泉靈是陳曦冉的學姐,同樣畢業于長沙民政職業技術學院殡儀學院現代殡儀技術與管理專業。大學4年,茶泉靈在各個城市實習,做過公墓管理、火化、遺體搬運、殡儀服務等,也做過入殓師,“這個行業的學習會讓你成長很多,在這裏你可以看到很多人性最本質的東西”。茶泉靈在2021年接手過一個13歲的女孩,她在從學校回家的路上掉進了河裏,她的死令父母痛不欲生。在確認裹屍袋裏的確裝著自己的女兒後,女孩的父親買了一套新衣服請茶泉靈幫女兒穿上。那是一套白色的連衣裙,上面畫著可愛的圖案,襪子也是白色的,還配了一雙黑色皮鞋。茶泉靈幫女孩把頭發洗好後盤了起來,紮了個粉色頭繩,還給她塗了亮晶晶的眼影,看起來就像一個即將參加演出的小女孩。當她把女孩推出去後,女孩的父親流淚了,他對茶泉靈說:“我的女兒從來沒有化過妝,這是她第一次化妝,也是最好看的一次。”都說父愛如山,而那一刻站在茶泉靈面前的,卻是一個無能爲力的父親。

完成逝者的遺容整理後,茶泉靈(左)會和同事一起清理操作台,這是她一天中難得放松的時刻。(圖片:茶泉靈提供)

02殡葬業的職業常態多數人關注殡葬業是從電影《入殓師》開始,這部電影讓許多原本不了解入殓師這個職業的人對這份工作産生了職業濾鏡。茶泉靈在看《入殓師》時,也曾以爲殡葬人員的日常就和電影中一樣松弛滋潤,白天工作,下班後和朋友聚會,休閑時去泡泡溫泉,但實際上,進入工作崗位的第一天,她就發現,這份工作和“輕松”毫無關聯。茶泉靈在大一時開始了自己的第一次實習,那是一份遺體接送的工作,需要將逝者從醫院太平間或死亡地接到殡儀館並存入冷庫。這是個需要隨叫隨到的活,24小時待命,茶泉靈因此經常值夜班。“正常一天會出車5到7次,多一點的話十四五六個都有可能,只要需要了,我們必須得第一時間到。”這意味著即使休假,茶泉靈也不能出遠門。茶泉靈接到的第一位逝者在太平間的冷庫裏存放了很久,因爲生病只剩下帶有凍痕的骨架。與空氣接觸後,遺體表面很快泛起了一層白霜。准備搬運時,茶泉靈的手套剛碰到逝者的皮膚就粘了上去,手差點從手套裏滑出來,本就覺得後背發涼的茶泉靈更是心裏一顫。但工作的繁忙讓她來不及感歎生死的交錯,僅僅20分鍾之後,她又去接運下一具遺體,因爲剛去世,這具屍體的身上還有余溫,“我印象裏他還是熱的,感覺很不真實,好像他還沒有去世一樣”。有人好奇,每天跟不同的遺體打交道,茶泉靈會不會害怕。她自己也做過這樣的准備,“以爲會很難受,甚至做噩夢”。但實際上,當她拖著一身疲憊回到家後,根本來不及去回憶恐懼,“因爲工作的量很大,根本沒有晚上睡不著過。”在《入殓師》中,逝者的面容都很完整,但在現實生活中,不同的死亡方式會導致屍體呈現不同的狀態。茶泉靈在做遺體接送的工作時,常常會遇到車禍、墜樓的逝者,也有屍體在河裏淹泡了很久,“可能他的頭骨或者腦髓都已經在外面了,我們需要把他殘缺的四肢、身體部位撿到一起”。

茶泉靈用持針器夾著針,用鑷子夾著縫合線,准備縫合遺體的傷口。(圖片:茶泉靈提供)恢複殘缺的屍體,對于入殓師來說才是真正的考驗。趙俊澤平均每年要處理600余具屍體,有時也會遇到死了很久才被發現的屍體。這種屍體的腐肉往往已經開始生蛆蟲,骨頭也在皮膚受到腐蝕後暴露出來。在給逝者化妝前,趙俊澤需要先把蛆蟲摘除,將遺體清洗幹淨,再用塑形泥或者敷蠟包裹住逝者的皮膚——在修複前他會和家屬溝通使用的材料。最讓他感到有挑戰的一次經曆是在去年夏天,趙俊澤接到同事電話,幫忙去接一具在家去世15天之後才被發現的屍體,當時趙俊澤正吃著午飯,還沒扒拉兩口,就趕緊上了車。到達現場後,趙俊澤首先被一股強烈的屍臭味給沖擊了,即便穿著防護服,戴著三層口罩,依然阻擋不了,“是豬肉臭了10倍20倍的味道,非常難聞”。這位逝者在睡夢中因心梗去世,等到被發現時,他的身上已經爬滿了蛆蟲,頭皮也和枕頭粘在一起,“枕頭拿下那一刻,我們在場的工作人員全都傻眼了,一塊頭皮粘在枕頭上,血水順湧而出。”一個沒留神,趙俊澤還踩到了蛆蟲,“類似于爆漿的感覺,嘎巴嘎巴響。”回到單位後,趙俊澤洗了個澡,繼續把桌上剩下的半份外賣吃完,隨即上床睡覺。

03那一刻,我理解了這份職業的意義提到殡葬行業,多數人的第一印象是錢多、事少。但幾位行業內的年輕人都表示,網傳的“月薪過萬”是疫情期間用數月午休換來的,每個月5000元到7000元的工資才是這份工作的常態。“對我自己而言,付出的時間精力跟收入是不成正比的。”入行6年來,茶泉靈只在一個月前休了5天假和妹妹去廣東旅行,除此之外再沒出過遠門。但對茶泉靈來說,這份工作帶給她的情感和人生閱曆上的收獲是無法用金錢、時間來衡量的。去年5月,茶泉靈爲一位因交通事故去世的男性做遺容修複。這是一具滿是傷痕的遺體,逝者因貨車側翻導致身體嚴重受損,從肋骨到臀骨全部裂開,肺部裸露在胸腔外,兩只腿的膝蓋和小腿骨也都碎掉了。到達現場的妻子看到這一幕,幾近崩潰。“我想盡力還給她一個完整的丈夫的身體。”帶著這份使命,茶泉靈縫了160多針,花費整整5個小時。當她把完整的遺體交給逝者妻子時,對方久久不說話,只是一遍又一遍撫摸著被修複後的丈夫的皮膚。隨即,她跪在地上對茶泉靈說:“謝謝你,孩子還小,如果(孩子爸爸)血肉模糊,我不知道怎麽面對我的孩子,怎麽告訴他這是爸爸。”在從事這份職業的早期,茶泉靈覺得入殓師的工作是爲了讓逝者體面地離開,但隨著她所幫助的逝者和家庭越來越多,她慢慢意識到,讓生者感到慰藉同樣重要。茶泉靈曾經接到過一位關注者的咨詢,對方因爲看到母親在被推進焚化爐前手抖了一下,而在母親去世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都久久無法釋懷,總覺得當時母親是不是還活著。盡管從理性角度講,她也知道,手抖可能是因爲母親的脊髓神經因溫度變化而釋放出的殘余信息,但對母親的思念混雜著當時因猶豫而沒去弄清楚的愧疚,讓她在之後的日子裏都沉浸在對這一幕的反複複盤中。在給對方的回複中,茶泉靈這樣寫道:“也許你看到手動,就是她在偷偷地跟你告別。明明是自己沒忍住要好好跟你告個別,結果被你誤會了,她得多難過。”從事殡葬業這些年,茶泉靈覺得或許所有事情都能客觀分析,只有死亡不能,尤其對于逝者的家屬,在面對親友離世的那一刻,是他們最脆弱的時候。“加油吧,替阿姨看她還沒來得及看的世界,好好生活,就是阿姨最大的心願。”這些話解開了對方久久的心結,在嚎啕大哭一場後,對方回信說自己決心振作起來,好好生活。有時,“我覺得是我的工作在治愈我的生活”,茶泉靈感慨。這種感受恰恰也是很多年輕的殡葬從業者的職業體會。他們本身只是生活裏的平凡人,卻因爲從事特殊的崗位,站在生與死的邊界,而在某一刻被看作“特殊的存在”,給別人慰藉的同時,也給了自己好好生活的力量。墓園設計師朱磊入行已經6年,2015年從蘇州大學藝術設計系畢業後,他做過兩年的建築方案設計,後因感到缺乏職業價值感而選擇離開。2017年,朱磊加入了合肥大蜀山文化陵園成爲一名墓園設計師。大蜀山文化陵園是一家成立于2002年的新式陵園,提供各類定制服務。加入前朱磊並不了解墓碑設計,但被陵園幽靜開闊的花園式自然環境所吸引。沒有接受過墓碑設計的訓練,朱磊不得不從零開始,學習雕刻、制圖、石材處理等方面的技藝。但真正的考驗,是與客戶的交流。

轉行成爲墓園設計師後,朱磊找到了設計工作的價值和意義。工作第一年,朱磊接待過一位獨自前來的老奶奶,她來爲過世的老伴定制墓碑。根據這位奶奶的描述,她的另一半生前是一位醫生,幾乎爲醫療事業奉獻了一輩子,永遠把工作放在第一位,也因此沒能照顧好自己的身體,最終患癌去世。奶奶跟朱磊聊了兩三個小時,講了很多他們年輕時的故事,還帶了照片給他看,“那張照片拍得很漂亮,能感覺出來他們的感情非常好”。最終,朱磊將兩人的合照以雕刻的方式呈現在主碑上,同時在墓碑的側面刻上了一個聽診器,並輔以“醫者仁心”四個字。看到成品時,老人家特別激動。盡管這場相識前後不過幾個小時,但朱磊能從對方的敘述中翻閱一個人的一生,高密度的信息量也拉近了他和老人的距離。直到現在,逢年過節他和這位老人家還會互發短信,互相慰問。“很多客戶來的時候往往處于情緒的低落期,如果能通過我的作品給別人帶去一些溫暖,讓對方感受到善意,會讓我很有價值感。”朱磊至今已經設計了一百多塊藝術墓碑,而他的朋友列表裏,也多了不少因這份工作結緣的陌生人。

墓園設計師會在跟客戶溝通後手繪草圖,便于對方直觀了解。電影《人生大事》中有這樣一句台詞:人生是一本書,總有翻到最後一頁的時候,沒有人能一直陪著你,但總會有人陪你。今年5月,趙俊澤陪著年僅17歲的男孩走完最後一程。這位逝者因夜晚酒駕撞車去世,他的父親在他年幼時進了監獄,母親離了婚,男孩生前一直與奶奶相依爲命。男孩的朋友通過抖音“同城”刷到了趙俊澤的視頻,希望他能送男孩最後一程。因爲年齡相仿,也爲他的不幸遭遇感到惋惜,趙俊澤利用休假時間爲男孩免費做了遺容修複,同時還爲他主持了追悼會。那是一場極其冷清的追悼會,看著空蕩蕩的屋子,趙俊澤又自費買了對花圈,還幫忙做了紙紮,“北方這邊得紮紙紮,他們家也沒有,我說也別花錢了,我順手做出來得了”。吃回靈飯時,男孩的母親給他塞了200元,趙俊澤臨走時又悄悄把錢放在了桌子上,等自己坐上返程的車才告訴她。從事入殓師這行多年,趙俊澤最大的心願是做惠民殡葬,無論貧窮還是富有,每個人都值得有尊嚴地離開,每個家庭都應該享有好好跟逝者道別的權利。

04變化正在發生這是一場特殊的追悼會,沒有肅穆的布置,現場被裝扮成蛋仔派對的風格,是逝世的8歲男孩生前最愛玩的遊戲。花籃和棺木裏擺滿了男孩喜歡的皮膚貼紙、玩偶。沒有肅穆的哀樂,現場播放著孩子生前最喜歡的歌。這是新型殡葬服務公司“擺渡人”策劃的一場非典型追悼會,用溫馨取代了悲傷,給孩子和家屬營造了一場最後的告別。殡葬行業有條不成文規定:小鬼難纏。很多公司都不願意接收年幼的逝者,但“擺渡人”不忌諱這些,他們不忌年齡,不忌死因。爲了准備這場追悼會,十幾個工作人員沒日沒夜地投入到這場儀式的籌備中,時間緊急,前後不過50個小時,“最後他們可能晚上就睡了3個小時,第二天起來就來幫孩子開追悼會了。”“擺渡人”創始人石慧回憶道。

“擺渡人”創始人石慧。在追悼會的結尾,工作人員將所有祭品,一層一層仔仔細細地納在棺木內,然後在最上層鋪滿鮮花,最後封棺釘釘。儀式結束後,家屬向擺渡人表達了感激,石慧覺得,能好好地送別這個孩子,讓他父母感到一絲慰藉,是她從事這個行業最大的動力。這樣的定制化殡葬服務是“擺渡人”的主營業務,相比傳統殡葬業公司,石慧覺得“擺渡人”更像是一家創意策劃公司,它不僅顛覆了傳統殡葬的諸多流程,也優化了此前殡葬一條龍中難以被統一的服務監管問題。除了生命服務部、項目企劃部、IT技術開發部、新媒體創意部等,公司還設有流程標准和質檢部門,將殡葬服務的每一步都列爲可追溯的目標。2010年,石慧參加了一場葬禮,在她記憶裏,那是一段非常倉促的告別,從開始到遺體被推出禮廳,整個過程不過短短10分鍾。石慧感覺被刺痛了,在她的理解中,葬禮是親友和故人的最後一次道別,是人生最後一場重要的儀式,逝者不該像道具一樣,配合著走完流水線一樣的過場。石慧想要做些不一樣的,于是在2017年,“擺渡人”成立了。“這個行業壟斷性很強,剛開始時插不進去。”創立的頭兩年,“擺渡人”每年要虧損近70萬元。直到近幾年,個性化追悼會契合了當下人們對生命尊嚴的討論,以及對殡葬服務更高的要求,“擺渡人”才逐漸走入人們視野。

經“擺渡人”定制的葬禮現場。一些細微的變化正在殡葬行業悄然發生,過去不少傳統風俗也在逐漸被打破。以大蜀山文化陵園爲例,它打破了過去鳴鑼、焚燒、祭祀的傳統掃墓形式,提供了更優美的環境和更輕松的氛圍,用鮮花代替紙錢。如今,據朱磊介紹,大蜀山文化陵園內已經看不到焚燒紙錢的行爲了。朱磊也感受到大家在觀念上的變化。傳統的墓碑多用黑色、青色,而如今他所接觸的客戶在墓碑顔色的選擇上更爲多樣,紅色、粉色系,還有白色、淺灰色系都很受歡迎。除了追悼會,“擺渡人”還在努力推行追思會,以聚會的方式來表達對逝者的追憶和思念。這在過去是難以想象的形式,如今卻也逐漸流行起來。過去一年只能舉辦一到兩場追思會,現在平均每年會舉辦15到20場。但最大的挑戰還是來自于場地。追思會舉辦的地方大多在酒店,而在申報使用時,一聽說是辦追思會,酒店方經常以要承接會議和婚禮爲由拒絕,實際上是覺得追思會“太晦氣”。即便是最後辦下來的追思會,也常要向酒店做出一些妥協,比如不能在大堂擺放易拉寶,甚至有時還會被酒店臨時加價……值得慶幸的是,在現今社會,越來越多人已經有勇氣更平靜地談論死亡、直面死亡,但要讓大衆能夠理性且坦然地接受這一切,或許還需要很長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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