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改上海1㎡小戶型,看到最後都哭了

新周刊 2024-04-20 12:10:31

作者 | 餅餅

編輯 | 陸一鳴

題圖 | 《恩珠的房間》

滬漂打工人美薩最近沉迷上了刷一類叫作“爆改上海板間房”的奇怪視頻,故事通常是這樣的:

在工地打工的大壯勤勞搬磚,終于在上海買下一套房。搬進來才發現,面積只有1個多平方米,平常走路都蹑手蹑腳,絕望的大壯決定這樣裝……

接下來則是各種出其不意的爆改方案,讓1平方米多的房子放得下床、沙發、廚房和廁所。

美薩關注的其中一個視頻賬號,是不久前她剛漂到上海爲了找房子關注的。一開始,這個賬號分享的都是小戶型裝修設計,主打合理利用空間,後來內容逐漸“極限化”,從“未來的臥室怎麽裝”變成了“小戶型改造”,最後變成了“爆改1㎡板間房”,粉絲量也水漲船高,從之前的幾千漲至70萬。

在網上,類似的發瘋式裝修內容,成了設計師自媒體的流量密碼,題材重複性極高,以至于無法分清到底誰是最初的原創者。但這絲毫不妨礙人們對這類視頻的上頭程度。

網上大量爆改板間房的視頻。(圖/視頻號截圖)

在各種爆改的故事版本中,大壯的生活總是透著滑稽的心酸,而在手機上看著視頻的人,也常常感受著自己和大壯相似的對滬漂住房的空間焦慮。

1㎡房子的體感

1㎡的房子有多大?推門進去,是一個人剛好可以塞進去的寬度,好在旁邊是一扇又大又明亮的窗戶,這是滬上打工人大壯的安身之所。

現實中並不是沒有這樣的房子,比如香港著名的“劏房”,其面積不超過20平方呎(約1.8平方米),居住者只能躺臥在居所之內,沒有空間站立甚至坐下。

大壯和他的房子。(圖/@瘋狂設計家)

只要插上想象的翅膀,1㎡的房子也能裝出豪華一室戶。沒有空間,就摳出空間來。幸好,這個房間還有一扇通向自由的窗戶。“爆改”視頻中,設計師往往會一上來就把窗戶拆掉,整體外移,做一個飄窗,讓1㎡的房硬生生變成2㎡。

隨後,還可以在牆上安裝鍍鋅方鋼充當床板,打上膨脹螺絲釘牢牢固定;床底拔高後,底下可以作爲收納櫃,關上櫃門後,上面放置簡易床墊,變成一張雙人床;床頭壁櫃則剛好塞下幾件簡單衣物,掌握滬漂孑然一身的精髓。

別忘了在進門處,也就是床尾的角落鑿壁偷空間,裝上隱藏的水箱,安裝壁挂的馬桶,如廁後還可以蓋上外包鋁合金板,阻擋馬桶的異味。令人叫絕的是,馬桶台面上還能放電磁爐,解決一日三餐,完成了從飲食到排泄走過的最短的路。

靠窗一邊的床上,安裝上可收放的小桌板,不睡覺的時候拉下來,解決了辦公、吃飯、學習的問題。視頻的最後,AI配音的設計師總結道:“有限的空間也能綻放出無限的可能。”

有限的空間,綻放無限的可能。(圖/@瘋狂設計家)

可以想象,上了一天班的大壯,打開家門,回到自己溫馨的1㎡小屋,在小竈台上煮了簡單晚餐,端到床上的小桌板上囫囵吞棗後,倒在床上刷手機,再收起微波爐,打開廁所櫃門,進行簡約的排泄和洗漱,結束平常的一天。

就像《日常的深處》作者王小偉所說的“持存化”生活——你我都是標准件,沒有內在的尊嚴和價值,我們吃東西,睡覺,都是一種爲了不斷輸出勞動力的功能性存在。

《黑鏡》第一季第二集,人們的一切活動都是爲了“加分”。(圖/《黑鏡》)

有人在“爆改”視頻的評論區認真指出,這樣的設計怎麽考慮排水和電路?這個爆改思路,當然經不起現實考量,就算不說排水和電路,把床體懸在半空中也很難實現。但沉迷于爆改視頻的人們,顯然也並非把這個設計當成認真的改裝參考。

1㎡當然不是一個實際住房數據,它指向的是一種居住體感,是逼仄的生存感受。根據2020年的人口普查數據,全國人均住房面積爲41.76平方米,北上廣三地人均住房面積則爲全國倒數,分別爲34.89、32.28、33.84平方米。其中,居住空間最爲狹窄的還是上海人。

考慮到這個平均數還是平均了城市、城鎮和農村後所得到的數據,若是對蝸居在上海核心城區的打工人來說,人均32.28平方米更是一種奢侈。

安得廣廈千萬間

住房,在滬漂生活裏似乎是最爲濃墨重彩的一筆。

美薩回想起多年前第一次到上海出差的情景,當時的她便對街道上隨處可見的伸出窗戶的晾衣架子感到好奇——擡頭一看,形狀類似一個倒插在窗外的“球門框”,挂在上面花花綠綠的衣服成了街上一道特色風景。

街頭隨處可見的龍門架。(圖/受訪者供圖)

從外面看上去,那些樓房排列整齊,樓層都很低,只有四五層,紅色屋頂,有著淡橘粉色的牆壁。走進那些樓棟,則會發現光線很弱,狹窄的樓道裏堆滿了各種居民的雜物。

直到自己來到上海並開始加入租房、找房行列,美薩終于明白了當年看到的那些晾衣架背後的現實。

在上海,這種晾衣架有一個磅礴大氣的叫法——龍門架。早期的龍門架由竹竿組成,如今不鏽鋼取代了竹竿。每次晾衣服之前,上海阿姨們要把這些杆子抽出來,將衣服從袖子口套進杆子,再用力將套滿衣服的杆子伸出窗外的架子上。

由于本世紀前建成的房子,基本都是三十平米左右的小戶型,沒有給晾衣服留下任何空間,于是,充滿智慧的居民們,把可能性延伸到窗外免費的空間,就像“爆改上海1㎡板間房”呈現的思路一樣。

幾年前來上海出差時,美薩還天真地以爲只有條件比較差的街區,才會有如此破落局促的景觀。直到自己跑遍城區尋租之後,才明白複古漂亮、被綠植包圍的老洋房或者舒適的商品房只存在于社交媒體中。而她初見上海時見到的那些淡橘粉的老破小樓房,才是上海住房的底色。

剛開始尋租時,美薩把預算設置在5000元左右,希望能在市區或者中外環找到幹淨整潔的一室一廳,但接下來是一個不斷被現實捶打的過程。

數據顯示,上海房租是收入的一半。(圖/谷雨數據)

首先,中介告訴她,這個預算很難找到電梯房。在接下來的一個月裏,美薩看了二十幾套房子,逐漸摸清了租房的行情,那就是如果你不想漫長地通勤,就要接受住在房齡高達三十年甚至四十年的老破小裏。

根據貝殼研究院2020年的數據,在全國各城市老舊小區統計中,上海以14000個老舊小區的數量遙遙領先;其次是成都,有5200個;第三名才是北京,爲5100個。從舊房比例上來看,上海也獨占鳌頭,房齡在20年以上的老舊小區占總體存量的61%,與舊房含量47%的老北京拉開了不小的差距。

具體來看,上海各行政區內房齡在10~20年和20~30年的小區占比最多,分別爲34.2%和30.8%,還有16%的小區房齡在30年以上。而且越是市中心核心地段,房子的房齡就越老,基本都在30年以上。

美薩每次看房都在下班時間。走在狹窄破舊的樓道裏,公用竈台散出的滾滾濃煙讓她不自覺地加快了爬樓的腳步。除了油煙,樓道裏還有潮濕的黴味,甚至尿騷味。她想象著這裏曾經居住過的幾代人,他們在這個空間裏積累下了各種生活的痕迹。

一個尋常老破小的入口。(圖/受訪者供圖)

美薩看的這些老破小,基本上都屬于“老公房”(即區別于商品房的老式公有住房),層數一般爲6或7層,沒有電梯,每層2~6戶甚至8戶,房型主要是一室半廳、一室戶(無廳)、兩室戶(無廳)等小戶型,面積爲25 ~60平米不等。

老公房是20世紀80年代之後福利分房的産物,即便是狹小的老公房,也是經曆過一輪空間大提升之後才有的。

上海的住房,一直以來都有“螺蛳殼裏做道場”的說法。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前,當其他省會城市非農人口還只有百十來萬的時候,上海的非農人口就已經超過了500萬。到了20世紀80年代之前,人口密度一度超過10萬人/平方公裏,一家三口擠在8平方米的小屋子十分常見。

民國時期的電影《十字街頭》,電影室內場景來來去去就在這個旮旯。(圖/《十字街頭》)

出生于1972年的上海建築設計師俞挺曾在采訪中說道:“小時候,我們一家四口住在十幾平方米的房子裏,非常逼仄,但父母每隔半年就把家裏的床、家具位置搬動一下,換個花樣”。

據說逼仄的空間,也影響了上海人的性格,比如知名的“邊界感”。由于廚房、衛生間大多數是在走廊公用的,空間較爲擁擠,大家基本保持客氣的距離。直到如今,上海人也不會輕易邀請你去家裏做客,畢竟通常也沒有地方可以坐。

20世紀80年代福利分房後,上海陸續建設了許多工人新村。盡管一戶面積只有30平方米出頭,但對曾經住在“螺蛳殼”裏的上海人來說,已經是巨大的改善。

改革開放之後,城市不斷向外拓展著邊界,但市中心可供開發的住宅用地依舊非常有限。對此,有行業報告分析稱:一來,開發新樓盤必然得通過拆舊才能實現,但每個城市的舊改有一定的指標和配額;二來,這些配額很多用于商業、綠化、公共設施的建設,所以留給住宅用地的開發相對較少。

所以,在見證了滄桑變化後,上海的老公房依然站在住房第一線。這就是爲什麽想在上海市區租房,基本上只能租到無電梯老破小的原因。頗爲人所知的家裝改造節目《夢想改造家》便源自上海。每期節目,我們都會看到一個擁擠不堪的上海家庭尋求改造幫助。

由于上海高企的房價,這些三十多平米的老破小又成功變身爲二手房交易市場上的香饽饽。(圖/受訪者供圖)

在看房的時候,美薩發現,大多數“一室戶”産權證上雖然寫的是二三十平方米,但扣除公攤面積後,實際可供居住的面積滿打滿算最多也就十幾二十平方米。如果想要擁有獨立廚衛,那意味著二十平方米甚至十幾平方米的空間裏,要塞下床、衣櫃、小書桌。由于廁所、廚房幾乎只能容納一個人,所以洗衣機和冰箱往往要塞進臥室。再加上這類房間基本沒有留出儲物空間,于是連基本生活物品的存放都要費一番腦筋。

上海流行的租房風格——“隨時跑路風”,所有家當肉眼可見。(圖/小紅書截圖)

盡管去年年底上海房租頻頻被傳降價,但下跌的大多數是郊區的房子,市區地段較好的房子甚至更加搶手了。另外,上海存量房裏老破小幾乎占據60%以上,所以想要租到設施相對完備的電梯房,幾乎不可能。

最終,美薩用五千出頭的預算,租下了離“梧桐區”不遠的一戶老破小。好在空間稍微不那麽小,實用面積三十平米出頭,還算是有了一房一廳。她一直渴望一個自己的客廳,放下一只沙發,一張可以邀請朋友來吃飯喝酒的桌子。要知道,在北上廣,像老友記一般一群人圍坐在客廳吃東西看電視聊天的情景已經很罕見。

但是,老破小還有一個致命的問題——破。

除了空間大、朝南這個優點,美薩租的房子便全剩下缺點。整個房子的裝修,還停留在幾十年前的模樣,刷牙洗臉和洗菜一個池子,廁所就在廚房裏。

她想象著自己也可以發揮“爆改”能力,煥新房子,但住進去不久後,廚房廁所的地漏24小時散發著令人作嘔的味道,加上房子的隔音效果奇差,樓上的腳步聲、樓下的喇叭聲、半夜的狗叫聲,幾乎摧毀了她對在上海生活的最後一絲向往。

小紅書上流行一句話:“房子外面老,關我裝修什麽事?”租下老破小的人們,利用強大便利的電商網絡,淘到廉價但好看的一切,讓老破小變身爲小資文藝空間。(圖/小紅書截圖)

事實上,再用心的租房改造,也無法拯救房子本身的設施老化。動辄三四十年的高齡,使得這些房子的結構、管道老化,時不時會出現滲水、阻塞等情況。而受到當時建造工藝和居住理念的局限,當時的房型和牆體隔音設計也與現代的建築不可同日而語。一個樓梯動辄四戶、八戶人家的設計,不可避免地充斥著摩擦和碰撞。

再過不久,美薩准備二次搬家,這一次她不再對客廳空間有執念。5000元的預算,在市區只能租到十幾平方米的單間,她接受了這個現實。

在1㎡的空間之外想象生活

城市發展,必然帶來人口的膨脹。根據聯合國發布的2021年《世界城鎮化展望》報告,全球最大的十座城市中,東京以3750萬人口總量位居世界第一,第三名是上海,有2560萬人口。

經濟對人口的強大吸附力,導致了人口在空間分布上的極大不均衡。居住空間的局促,深刻影響著普通人的生活幸福感。緊張的空間和不斷攀升的生活成本,讓一些人選擇逃離,也有一些人主動或者迫不得已選擇留下,繼續和局促的個位數平米的空間磨合。

上海奇葩租房。(圖/小紅書截圖)

日籍華語作家吉井忍便是那個把八平米空間過出廣大天地的人。疫情之前,爲了生活便利,她搬進了東京一個八平方米的小屋子裏。2022年,她將這段經曆寫成了《東京八平米》,講述了如何在極限的空間裏創造生活的故事,可以稱作是1㎡爆改的現實版。

《東京八平米》 [日] 吉井忍上海三聯書店

八平米的空間,在寸金寸土的東京很常見,它又被稱作“四畳半”,意思是只有四個榻榻米大小的單間,租金只需要一千多元人民幣。但這樣的房間,廚房、洗澡間和洗衣機幾乎都沒有。逼仄的居住空間,讓她開始把生活空間延伸到八平米之外的街頭。

和許多漂泊在大城市裏的人一樣,過去二十年,吉井忍在中國成都、上海和北京長期生活過,其期間租住過31個房間。6年前,她因爲婚姻破裂,不得不離開生活了近10年的北京,回到東京重建生活。閱讀吉井忍的《東京八平米》,會有一種豁然開朗的舒適感。某種程度上,這和爆改1㎡板間房的大壯的故事形成了截然相反的對照。

在東京,八平米如何生活?(圖/Unsplash)

東京作爲世界超級大城市之一,消費極其發達,相應的物價、房租也高企。但此外,東京仍舊是個豐富多元的地方,不同地區內聚集著不同産業和人群。像新宿、高原寺和吉祥寺這樣文化場所密布的街區裏,當年就吸引了日本作家太宰治、作曲家坂本龍一在附近生活。但另一方面,在一些街區,也生活著大量的底層庶民,吉井忍也自己長期在一家早間咖啡店認識了這群鮮活的人。

當我們回到中國魔都上海,或者任何一座中國的大城市,就能看到在當代資本主義商品消費發展下,城市已然成爲一個巨大的消費空間。大壯的1㎡生活,讓我們看到了一個人被剝離了人的尊嚴,成爲生産工具和消費工具本身的殘酷事實。那如何避免異化,從1㎡空間突圍去想象生活的可能?

也許《東京八平米》提供了一些理想化的答案。逼仄的空間,逼迫人們走出自己的世界,去思考如何充分利用城市空間,和外界發生一些真實的聯系。

在上海,“走地雞”組織和他們的小夥伴就致力于發現“不花錢過周末”的各種玩法,主打充分利用城市空間。(圖/“The Gratis 走地雞”公衆號)

當然,這一切並不容易,在嚴絲合縫的消費世界裏,人們需要發揮想象力,去撬開一些縫隙,去創造一些人們可以伸展自我、回到日常生活、尋找人和人連接的契機。在這個意義上,大壯的1㎡生活才得以可能。

校對:遇見

運營:鹿子芮

排版:段枚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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