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爲弟弟劇透頭疼中》by木蘭竹

奈落落推文 2024-04-16 14:57:32

小說《李世民爲弟弟劇透頭疼中》

晉陽唐國公府有一對雙生子。

哥哥李世民身強力壯武藝高強,弟弟李玄霸自出生起藥不離口。

時人都稱,雙生子有奇妙的心靈感應。

唐國公府二公子李世民證實,傳聞是真的。

在被李玄霸心中的驚人之語數次驚得面色大變後,李世民和雙生弟弟商量。

“阿玄,你知道你稍稍集中精神,哥哥就能聽見你心裏說什麽嗎?能不能別集中精神?哥哥不想聽。”

遠近聞名的光風霁月病弱公子李玄霸:“我不。你不滿,你也說啊。”

身體健康,但精神力沒李玄霸這麽強的李世民,用盡全身力氣,憋得滿臉青紫,才在心底憋出了一個字。

【啊!!!!!】

李玄霸差點笑得抽過去。

李玄霸前世是一個爲了博流量,專門逮著李世民黑的曆史營銷號小編。

一朝熬夜猝死,他胎穿成李世民那演義小說中有項羽之勇,事實上十六歲就病逝的雙生病秧子弟弟。

李玄霸:哦豁,報應。

李玄霸:算了,擺爛。

李玄霸:哥,你想聽什麽劇透,我都告訴你!

李世民黑線:“我什麽都不想聽!!”

多年後,李世民穿上了龍袍,手上沾滿了鮮血。李玄霸仍舊病病殃殃,仍舊沒死。

一日,李玄霸在罵了魏征後倒地裝暈碰瓷,李世民如幼年時一樣,一把背起弟弟就跑。

【哈哈哈哥,你沒看到魏老匹夫那張臉有多扭曲!】

【閉嘴!】

【恭喜哥,你終于能說兩個字了,嘻嘻。】

李世民再次露出了頭疼的表情,背著他不省心的弟弟,一步一步前行。

精彩節選:

唐國公府雙生子

公元605年,楊廣登基的第二年,改元大業元年。

開皇之治結束。

還不是隋炀帝的楊廣終于繼位,立刻大展手腳,施展抱負。

剛一改元,楊廣就任命尚書令楊素爲營建東都大監,修築東都洛陽,並命宇文恺、封德彜,征長江以南五嶺以北的奇才異石、嘉木異草,在洛陽城內修建一座大大的顯仁宮。

楊廣宣布,他明年春天就要在東都洛陽的顯仁宮賞花,來彰顯自己的仁慈。

于是隋朝每月征發二百萬丁夫日夜相繼地修東都、修宮殿,運奇石、運奇珍。

同年,楊廣又下令在洛陽城和揚州城之間開鑿通濟渠。

這條通濟渠可不是尋常灌溉引水和商舟泛波的普通運河。皇帝楊廣要乘坐大大的龍舟群,去揚州遊玩,所以這長達千裏的通濟渠必須修得又寬又深。

偉大的皇帝陛下要求,今年他必須到江南過冬,以觀賞江南的盛世景象。

丁夫又沒日沒夜地挖運河造龍舟。

仍舊是同年,楊廣爲了堵住天下人說他弑父之口,建造了一座富麗堂皇的天經宮供奉隋文帝,以全他的孝道。

與此同時,偉大的隋朝皇帝想了想,去江南的一路上不能沒地方住啊。所以從洛陽到揚州,還得修行宮。

比如修一座占地二百裏的西苑。挖土爲湖,堆土爲山,台觀殿閣,星羅棋布。

天經宮必須今年修完,這些行宮也得皇帝下揚州之前就得完工,不然皇帝住哪?

監工可不得攢足了勁抽丁夫的背。

這麽多大工程全都要在今年完成,于是丁夫“累死者十之四五,載屍車相望于道”。

但這些“盛世景象”,和大興城裏的達官貴人們沒有一點關系。

時值五月,天氣漸熱。

唐國公府十六歲的大公子李建成正值鮮衣怒馬的年齡,昨日招來數十世家好友,茂林修竹,曲水流觞,一直鬧騰到三更鼓響。

二公子李世民和三公子李玄霸才六歲。因李玄霸自幼體弱多病,夏季既苦暑,又不敢貪涼。入夏之後,李世民陪著李玄霸,就住在曲水流觞茂林修竹隔壁的院子裏避暑。

一群少年貴公子效仿魏晉遺風到大半夜,兩個可憐的孩子就捂著耳朵睜著眼睛到大半夜。

于是乎,今天兩個孩子都睡過頭了,日上三竿還沒起床。

嚴苛的祖母獨孤氏再次臥病,母親窦氏衣不解帶地親自照料。這些時日不需要晨昏定省,兩個孩子心滿意足貪睡,無人打擾。

太陽光穿過雕花的窗戶,如剪影戲一般的光影從床腳爬上被子,又從被子慢悠悠爬上酣睡孩童的臉。

二公子李世民率先睜開了眼睛。

他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把懷裏抱著納涼的弟弟推開,小拳頭握緊,在眼睛上揉了揉,然後看著蚊帳頂端發呆。

發了一會兒呆,李世民感到了熱,于是又把弟弟拖回來抱著。

他的體溫偏高,冬天身體也像小火爐;弟弟李玄霸的體溫偏低,夏天手腳也很冰涼。所以兄弟倆習慣把對方當抱枕,比暖爐和竹夫人好使。

被李世民推來拉去的李玄霸睜開了眼睛:【煩,別吵。】

李世民老氣橫秋道:“阿玄,哥哥和你說過多少次了,要張嘴說話。老是不張嘴說話,小心成啞巴。”

李玄霸翻了個身,閉上眼,不理睬李世民,繼續睡。

李世民再次老氣橫秋地歎了口氣。

他從床上爬起來,雙手按在李玄霸的肩膀上,氣沉丹田,深吸一口氣。

“阿玄!起床!起床!太陽曬到屁股了!”

搖搖搖搖搖!

李玄霸被李世民搖得腦漿直蕩,眼前一黑,怒氣上湧,破口大罵:“哥,你找打!”

穿著小肚兜小短褲睡覺的李世民從床上跳下來就跑:“哈哈哈哈哈。”

李玄霸被二哥晃得瞌睡全無,心情暴躁無比。

他一邊嘀嘀咕咕罵罵咧咧,一邊慢吞吞從床上爬起來,套上絹絲外衣,頭重腳輕地去洗漱。

小孩子餓得快,一餓就心慌。睡著的時候還沒有感覺,現在一醒來,李玄霸就感到胃裏空蕩蕩難受,雖然還想繼續睡,也只能爬起來覓食。

李玄霸去院子裏洗漱的時候,李世民正在用牛毛做的牙刷蘸著青鹽刷牙。

見弟弟起床了,李世民邀請李玄霸和他比賽誰的漱口水噴得更遠。

李玄霸懶得理睬幼稚的哥哥。李世民自顧自地噴漱口水,玩得也很開心。

李玄霸洗漱完了,李世民還在玩噴水。

李玄霸:【別玩噴水,去吃飯。】

李世民抹了抹嘴:“阿玄,張嘴說話。”

李玄霸不理睬。

他身體差,話說多了累,不想說。

李世民臉上浮現頑皮的壞笑,伸手拽了一下比他矮半個腦袋的李玄霸頭上的小揪揪。

李玄霸作勢要踹他。

李世民嘻嘻哈哈地躲開。

李玄霸不想理睬他,李世民就攔著李玄霸扭屁股。

李玄霸轉身想繞過去,李世民跳到李玄霸面前繼續扭,一邊扭還一邊魔音灌腦。

跳到前方↑:“阿玄,張嘴說話!”

跳到左方←:“阿玄,張嘴說話!”

跳到後方↓:“阿玄,張嘴說話!”

跳到右方→:“阿玄,張嘴說話!”

李玄霸剛起床,本來就低血壓心浮氣躁。李世民圍著他猴跳舞跳,跳得他氣血上湧,仿佛快從低血壓漲成高血壓。

“滾!”

被罵的李世民笑著湊過來,指著自己的腿讓弟弟踢。

李玄霸狠狠踹了兩腳才解氣。

李世民低頭拍了拍自己腿上的灰塵,還是那副沒心沒肺的笑。

李玄霸那“狠狠”兩下踢,連紅印子都沒有。

窦氏伺候完婆婆後,聽到二子和三子貪睡,擔心李玄霸又生病,來不及吃午飯便匆匆來探望。

見到兩個兒子嬉鬧的模樣,她憔悴的臉上浮現出溫柔的笑意。

“娘!”李世民十分眼尖,見到窦氏過來,腳一蹬就往前撲。

李玄霸伸手拽住了李世民的後衣領,差點被李世民帶得摔倒。

“阿玄,做什麽?”李世民疑惑轉頭。

李玄霸沒好氣道:“娘很累,接不住你,別撲。”

“哦。”李世民站穩,重新以小碎步接近窦氏,貼近後才撲上去,“娘!”

窦氏笑著看兄弟二人交流完,才伸出手接住精力過于充沛的二兒子。

她摸了摸李世民頭頂的小揪揪,又對李玄霸招了招手。

李玄霸慢悠悠走過去,端著一副死魚眼表情,將腦袋湊上了窦氏的手,讓窦氏揉小揪揪。

眼神死。

作爲一個穿越者,哪怕被身體激素影響,智商不如狗子,被娘親揉腦袋這種事,他重複多少遍都不會習慣。

但前世沒體會過多少親情的李玄霸,又很難拒絕這輩子對他掏心掏肺的娘親。

真是難受,唉。

看著三兒子滿臉忍耐的小表情,窦氏忍不住多揉了幾下。

李世民和李玄霸是一對世上罕見的雙生子。

陰陽雙生。雙生子中必有一強一弱。

李世民身體好得如同小牛犢,從小到大從未生過病;李玄霸自喝奶時就開始喝藥,病病恹恹令人揪心。

大概從小受的苦太多,李玄霸的性格過于早熟,對旁人感情很是淡漠,抗拒與他人太過親密,看之不像孩童。

窦氏手足無措,幸得李玄霸的雙生兄長李世民性格執拗,縱使李玄霸不樂意,他也黏著李玄霸鬧騰。兄弟二人打打鬧鬧,李玄霸這才有了些孩童模樣。

窦氏學到了。

自家三郎雖然看似冷漠,內心實際對親人很縱容。窦氏便也不管李玄霸是否抗拒,全心全意地對李玄霸好。果然,李玄霸對她也疏離不起來。

而且……

窦氏又使勁地揉了自家三郎的小腦袋兩下,然後將三郎攬入懷裏,看著三郎努力板著的小臉蛋紅成一片。

她笑眯眯地捏了捏懷中害羞孩子的臉。

而且看著三郎隱忍別扭又害羞的表情,真是太好玩了。

李玄霸就算已經接受了今生的娘親,也不好意思被娘親攔在懷裏叫乖乖。

他被捏了兩下臉後,趕緊轉移娘親的注意力:“娘,我餓了。”

李世民在窦氏懷裏拱來拱去,把李玄霸拱出去,又把李玄霸拉回來,完全靜不下來。

聽到弟弟喊餓,他才直起身體,中氣十足道:“我也餓了!娘,一起吃!”

李世民給李玄霸使了個眼色。

李玄霸:【你也看出娘還未用飯?】

李世民點頭。

窦氏猶豫:“你們大兄也還未醒,娘得去看看。”

李玄霸慢條斯理道:“大兄宿醉,娘還是讓大兄多睡一會兒。”

李世民使勁點頭:“對!走,娘,去用飯。”

李世民抱住窦氏一條胳膊,把窦氏往用飯的堂屋拉扯。

李玄霸繼續勸說:“大兄院裏還有友人未離開,恐怕他們見到娘會拘謹不安,娘還是別去了。先用飯,等大兄起床送走友人後再去。”

窦氏被說服了:“那好……唉,二郎,別拽。”

李世民高聲道:“快上飯!娘,走快些,我肚子餓扁了。”

窦氏哭笑不得:“好,好。”

李玄霸沒有立刻跟著窦氏和李世民去堂屋。

他停在原地,待窦氏和李世民走出一段距離後,才仰頭對乳母道:“你守在門外,若祖母遣人來,就說我昨日未睡好,身體有些不適,母親安撫好我後,馬上過去,請祖母稍等片刻。”

乳母恭敬道:“是,三公子。”

李三郎不想說話

李玄霸不是被害妄想。他確定若是祖母醒來,定會不顧母親勞累,繼續喚母親去侍疾。

唐國公府的獨孤老夫人是一個可憐可敬的偉大母親。

獨孤老夫人和老唐國公李昞有四子一女。長子李澄娶妻沒多久,還未有子嗣便早逝了;二子李湛留下兩個幼子後,也撒手人寰;三子李洪更是出生不久就早夭。

五個孩子,僅剩下已出嫁的女兒和李淵這個幼子。

公元572年,李昞病逝,年僅七歲的李淵繼承了唐國公的爵位。

獨孤老夫人帶著兩個寡居的兒媳,養育著幼子李淵和兩個孫兒,艱難地扛起了唐國公府的重擔。

公元578年,英明神武的北周武帝宇文邕英年早逝,奇葩帝王宇文赟繼位。李淵才十三歲。

又過了三年,公元581年,楊堅奪權建隋。

楊堅當皇帝後立刻撕毀諾言,殺死禅位給他的北周靜帝,並對著戶口本屠殺北周皇族,僅留下了旁系兩三只展現自己的仁慈。

在這急速動蕩的幾年間,獨孤老夫人把李淵和孫兒護在羽翼下,艱難地撐了過來。

孤兒寡母這麽多年相依爲命,感情自然深厚。李淵十分純孝。

可這對窦氏就不是什麽好事了。

窦氏乃是北周上柱國窦毅和北周襄陽長公主之女。她曾被北周武帝撫養,出身高貴,才貌雙全,見識不凡。求娶者絡繹不絕,幾乎把窦家門檻踏破。

窦毅公開招婿,讓求娶者彎弓搭箭射孔雀屏風的眼睛,獨李淵成功。這就是“雀屏中選”的佳話。

爲李淵求娶窦氏時,獨孤老夫人很積極;但窦氏進門後,獨孤老夫人心裏就不舒服了。

窦氏被家人嬌寵長大,又得了“雀屏中選”的良人。婚後她與李淵如膠似漆,並立刻大展身手,操持唐國公府內務。

李淵只有一個,唐國公府後宅只有這麽大,婆媳之間自然有了矛盾。用後世林妹妹的話來說,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

窦氏剛懷孕,獨孤老夫人就借口窦氏身子不方便,給李淵納了不少姬妾,其中一人甚至出身江都萬氏,給尋常官宦做夫人綽綽有余。

李淵至孝,窦氏也必須孝順婆婆。窦氏只能忍受。

至于窦氏的娘家,以這個時代的標准,男子在妻子懷孕時納妾天經地義。窦家不僅不會認爲女兒受到了苛責,還驕傲女兒賢惠仁孝,堪稱佳婦楷模。

曆史記載“爲尊者諱”的背後,也能窺見窦氏早年的辛酸。

窦氏長子和次子相差十歲,這十年間只得一女平陽昭公主。次子李世民出生之前,李淵已經有了五個女兒,平陽昭公主是李淵第三女。

史書還隱晦地記載,獨孤老夫人脾氣暴躁,對人苛刻。臥病在床時,連與她共苦過的兩個寡居兒媳都不肯侍奉她,只有窦氏任勞任怨。

窦氏與婆婆關系的轉折,在于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出生。

李淵娶妻納妾近十年只有李建成一個兒子,獨孤老夫人心焦不已。窦氏終于又給李淵添了兩個兒子。

這時窦氏已經磨平了脾氣,對婆婆謹小慎微畢恭畢敬任勞任怨;獨孤老夫人也因爲早年辛苦操勞落下病根常常臥病在床,需要窦氏伺候。

婆媳關系終于緩和,唐國公府後院紛爭平息,窦氏與李淵感情加深,獨孤老夫人也常常對人誇贊窦氏是個好媳婦。

世人紛紛稱贊唐國公夫婦伉俪情深,窦氏和獨孤老夫人婆媳融洽。

但窦氏的生活也不是完全順心如意了。

獨孤老夫人強勢一生,現在李淵外放做官,她只能依仗媳婦鼻息,心中惶恐可想而知。爲了安全感,她急需驗證窦氏的孝順。

按照常理,唐國公府這麽大的人家,媳婦侍奉生病的婆婆只需要在一旁守著,瑣碎事交給下人來幹。

獨孤老夫人另外兩個寡居兒媳雖托病不來,但只要爲她們請來醫師戳破謊言,她們就不能不來侍疾。窦氏本應該不會太累。

但獨孤老夫人對兩個寡居兒媳的推脫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不喜歡下人伺候,非要窦氏親手照顧。

窦氏還要操持家務,教育孩子,只能待婆婆入睡後,才能或合衣小睡,或匆匆用餐,或處理家務。

待獨孤老夫人一睜眼,她立刻就得出現在婆婆床前,聽從婆婆使喚。

李玄霸出于後世人的視角,認爲祖母在磋磨母親。

但每當有人探望祖母,祖母必定對母親贊不絕口。所有人得知此事,都只感慨祖母和母親感情深厚,母親仁孝。

或許祖母和母親兩個當事人,也認爲這是尋常事。

李玄霸心疼母親,也逆不了時代潮流。幸虧祖母對他和二哥極好,所以他偶爾會裝病,讓母親在他這裏歇口氣。

他這次找的借口,應該能讓母親好好地吃一頓飯,並小睡一會兒。

事情果然如李玄霸所料。

飯菜才剛擺上桌子,獨孤老夫人就差人來尋窦氏。

聽到李建成與友人玩鬧到半夜,導致李玄霸睡眠不足身體不適後,獨孤老夫人出于對兩個孫兒的疼愛,沒有繼續派人催促窦氏。

窦氏得知了此事。她什麽都沒說,只把李玄霸抱起來親了一口額頭。

李玄霸羞窘不已,逗得窦氏笑如銀鈴。

李世民立刻往窦氏懷裏鑽:“我也要!”

窦氏笑著把李世民攬住,也在李世民的禿腦門上親了一口。

李世民開心極了,扭來扭去扭成麻花,差點把李玄霸擠出去。

李玄霸本來想順勢逃走,誰知李世民一把拽住快被他擠出去的李玄霸,非要李玄霸和他一起賴在母親懷裏。

李玄霸直翻白眼。熱死了啊啊啊啊!

【哥,該用飯了。】李玄霸提醒。

李世民這才停止撒嬌,乖乖回到座位。

仆人已經將食物全部端了上來。

隋唐的飲食受魏晉之後民族融合影響,貴族喜好胡食,烹饪食材傾向于牛羊肉、奶制品和面食,烹饪方法多是運用了大量香料的烤炙。菜肴越豪邁越顯得主人家尊貴。

比如放了一斤羊肉當內餡的巨型胡餅“古樓子”,就是貴族宴請時的必備菜。

隋唐貴族和平民生活差距極大。對平民而言,胡食是奢侈品,食物以粟米、糙米、麥飯和豆飯爲主,輔以蔬果等素食果腹;貴族桌上很少出現蔬菜,認爲蔬菜是平民才會吃的低等食物。

當然,貴族雖不吃蔬菜,也不會缺少維生素和膳食纖維。因爲他們正餐之余會吃很多新鮮瓜果,還會把菌菇鮮筍蓮藕等山珍混著牛羊肉一起吃。

這時商業飲食也不興盛。

隋文帝建大興城後實行坊市制度,除了少許節日,商鋪只有白天才能開啓。所以平民飲食文化很粗糙,坊市食肆多提供果腹食物。貴族宴請都在自己家中吃“私房菜”。

這時菜譜是傳家之寶,女子出嫁都要帶一兩道菜譜壓箱底。

一直到了貞觀後期至盛唐時,百姓生活變好,坊間酒樓才多了起來。但上行下效,稍微高檔一點的酒樓也是以豪放的胡食爲主。

到了宋時,崇文抑武之風盛行,又不再重農抑商,貴族飲食才從豪邁變成雅致,飲食文化才從貴族下沉到民間。

隋唐宴請時,主賓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手拉著手一起載歌載舞;宋朝宴請時,主賓細嚼慢咽拈須抿酒看歌女舞女輕歌曼舞。豪邁和雅致,只是習俗差別,沒什麽高低之分。

唐國公府是隋朝頂尖的勳貴之家,家中每頓飲食自然都很豪放。

今日廚房裏備的主菜是烤乳豚,金黃色的外皮上塗滿了混合著價值千金的西域辛香料的蜂蜜,乳豚肚子裏是半肥半瘦的羊肉丁。

經過廚子精心調控的火候,羊肉的脂肪和乳豚的脂肪混在一起,與胡椒等辛香料刺激的香味糅合在一起,鼻頭一動,就口齒生津。

除了烤乳豚,桌上還有一疊巨大的烤胡餅。

一張什麽餡料都沒有的胡餅就要足足用掉半升的精面粉。尋常成年人只需要兩張胡餅就能飽腹。

唐國公家的可不是素胡餅。胡餅上堆滿了奶酪和肉丁,融化的奶酪溢到了盤子上,乳香撲鼻而來。

窦氏讓下人退下。她在撒著花瓣的水中洗幹淨手後,拿著明亮如雪的小彎刀,親自給兩個孩子切肉切餅。

李世民沒有用筷子,一手拿刀,一手拿肉,吃得滿嘴流油。

李玄霸則讓人做了小餐刀小叉子,慢吞吞地將餅和肉切成小塊,斯文地送入嘴中。

李玄霸:【西餐正統在唐食。什麽披薩,請叫我胡餅!】

李世民叼著肉擡頭看向李玄霸:“什麽屁撒……咳咳咳。”

剛洗幹淨手中油汙的窦氏,趕緊給噎住的李世民拍背。

她無奈地看向李玄霸:“三郎,你對二郎說了什麽?”

李玄霸道:“我沒對他說話。”

李世民灌下一大碗奶把喉嚨裏的肉沖下去,長了一圈奶胡子:“你說了!你說什麽西餐,屁撒!”

李玄霸道:“我自言自語,沒讓你聽。”

李世民道:“我也不想聽啊。所以什麽是屁撒?”

李玄霸道:“胡人口中的胡餅。”

“哦。”李世民失去了興趣,奶胡子也懶得擦,繼續抱著豬肘子啃。

窦氏笑了笑,開始用餐。

李玄霸瞥了一眼母親比自己還慢的用餐速度:【快問娘,飯菜是不是不合口。】

李世民咽下口中的肉:“你怎麽不自己問?阿玄,不要偷懶,請自己開口。娘!阿玄問你飯菜是不是不合口!”

窦氏露出疲憊的微笑:“有些膩。等會兒我多吃些瓜果就好。”

李玄霸看著滿桌的烤肉烤胡餅。人在疲憊極了的時候聞不得葷腥味,娘親看來累壞了。

李玄霸的食量很小,吃了兩小碗肉和餅,肚子已經飽了。

他放下刀叉:【和娘說,我去廚房找廚子給娘做點清淡的食物。】

李世民:“阿玄,你自己說!”

李玄霸已經跳下椅子,一路小跑離開了。

窦氏疑惑:“三郎怎麽了?內急?”

李世民深深歎了一口氣,老氣橫秋道:“阿玄去讓廚房給娘做清淡食物了。唉,他能不能自己開口說話。我真怕他變成啞巴。”

窦氏聽完後,也有些憂愁了。

哥是不是天然黑

這麽短的距離,伺候的仆婦沒有跟上來,不能充當李玄霸的代步工具。李玄霸沒跑幾步路就停了下來,有些跑不動了。

這狗屁的身體!李玄霸暗罵了幾句,慢慢走到隔壁小廚房。

他們剛吃的午膳是大廚房送來的。

大廚房獨占一個大院子,院子中除了竈台,還有露天的爐窯。

以現在隋唐貴族的飲食結構,沒有露天的大爐窯,燒不出他們想吃的豪放飯菜。

大院子周圍還分布有儲藏酒、醋、蔬菜瓜果等食材和調味料的倉庫、地窖。馬車從側門如流水般出入,後世大酒樓都不比這繁忙。

不過李玄霸要給母親弄點清淡點的飯菜,還不需要跑老遠去大廚房。他和李世民所住的院子中有小廚房,以應付李世民過大的胃口和他每日不間斷的湯藥。

小廚房就在院落隔壁,走路不到五十米。就這麽短的距離,李玄霸到了之後都喘了好幾口氣才開始說話。

“娘苦夏,做些清淡的吃食,我說,你們做。”李玄霸板著臉命令道。

小廚房中正在閑著唠嗑的仆從們立刻動了起來,沒有任何人敢輕視這位年幼又病弱的唐國公府三公子。

以前有人輕視過。

李世民和李玄霸都是早熟的孩子,向窦氏、獨孤老夫人告狀時邏輯十分清晰,證據鏈確鑿。試圖欺負這兩人年幼未成功的下人們被收拾慘了。

現在誰都知道李二郎和李三郎是神童,自己那些小心思好好收著,必須精心伺候,否則小心被發賣了出去。

李玄霸每頓飯食量小,但餓得快。所以他一直讓廚房備著米粥,以便于隨時果腹——最後備著的米粥大半都會進了李世民的肚子。

李玄霸讓人在砂鍋中煨著的白粥裏放入時鮮的葉子菜,不加任何調味料,葉子變色就出鍋;

他又讓人拿來剛摘下來的黃瓜,用開水燙一下表皮,拍扁後切塊,加上蒜泥、摻了水加了少許糖的醬油,做成拍黃瓜;

牛肉切成能透光的薄片,與大量的酸菜同煮,其他什麽調味料都不加。

一碗粥涼碟小菜不到一刻鍾就端上了桌,窦氏十分驚訝:“這是哪個廚子的手藝?”

李玄霸還沒開口,李世民這個弟弟嘴替就立刻道:“是阿玄。阿玄生病時吃不慣重口葷腥,所以自己琢磨著做些寒酸的食物。他上次在兄長喝醉酒時送了些去,兄長還罵他上不得台面。”

李玄霸:“?!”

他瞥向自家二哥。

李世民還在那叨叨:“我也這麽想。誰家做飯做這麽簡陋?他自己隨意吃些就罷了,還眼巴巴地去送人,可不是被兄長訓斥了?也是先送給兄長,兄長私底下訓了就成了。若是他先送給外人,別人家肯定會笑話阿玄。”

李世民搖頭晃腦,滿臉無奈:“娘,你可要好好罵阿玄一頓。”

李玄霸看著窦氏眼中的難過,心中無語極了。

娘管著一大家子人,還要伺候祖母,自然不能事無巨細地關心每一個人。她能抽空來見一面,問一問其他仆從,就是很負責了。

稍稍大戶一點的人家,孩子都是交給仆從養,沒有親力親爲的。

所以自己私下裏做的這些小事,和大哥李建成相處的小細節,窦氏是不知道的。

他當然知道自家二哥沒壞心,是真的覺得自己這件事做得不對,現在找到機會,就告自己的狀。

但自家那傻哥哥根本沒有意識到,他讓人做出的飯菜雖然“寒酸”,但他只是一個六歲孩童,哪怕遞給兄長一顆舔過一半的糖,都是敬愛兄長的行爲,不該被訓斥。

哥現在真像個天然黑小綠茶。

“誰說寒酸了?娘就愛吃。”窦氏忙道,“你兄長一定也是很高興的,只是長兄如父,他對你嚴格了一些,別生氣。”

李玄霸道:“娘,我知道,兄長是爲我好。”

李世民使勁點頭:“就是!”

李玄霸:【哥,你可閉嘴吧。】

李世民繼續告狀:“娘!他還讓我閉嘴!”

李玄霸咬牙切齒:“你還讓不讓娘用膳了,閉嘴!”

李世民立刻雙手捂嘴,就是那雙眼睛還在繼續告弟弟的狀。

娘!你看他!

窦氏拿起仆從送來的小勺子,笑著道:“二郎,你不是還沒吃飽嗎?快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李世民放下手,又捧起了肉。

李玄霸看著自家二哥的吃相,不由也覺得有些餓了,也要了一小碗蔬菜粥,陪著母親一起吃。

因習俗原因,李玄霸這些飯菜確實“簡陋粗俗不堪入目”,登不上大雅之堂。但窦氏舀了一勺子沒鹽沒味的蔬菜粥入口,已經被熬化了的米粒混著蔬菜絲滑入喉嚨,稻米本身的香甜和蔬菜清新的味道相融合,居然只咽下一口,便激起了她的食欲。

窦氏放下勺子,拿起筷子,吃了一塊拍黃瓜。

李玄霸怕黃瓜沒洗幹淨,先讓廚子將黃瓜燙了一下,所以黃瓜外皮不夠清脆。但黃瓜肉還是脆的,生的黃瓜瓤還帶著絲絲的涼意,十分清爽。

窦氏又喝了一口粥,感覺被之前的烤肉烤餅激起的反胃已經完全消失了。

她這才夾了一片酸菜牛肉。

牛肉片很薄,切塊大小正好適合入口,不需要撕咬,微微咀嚼兩口,牛肉就化成了肉渣,就著酸菜汁,很容易吞咽了下去。

窦氏之前吃烤肉的時候,要咀嚼許久才能艱難咽下。

“很好吃。”感到胃口開了,窦氏臉上的疲憊都淡了少許。

李玄霸擦了擦嘴角的粥,道:“娘,別說話,快吃。吃完睡一會兒。”

窦氏輕輕點了一下頭,加快了用餐的速度。

李玄霸的嘴角無意識往上彎了一下,低頭一口氣喝了半碗粥,然後將碗推到了李世民面前。

李世民用手背擦了擦嘴上的油,把李玄霸的碗端起來,將剩下的半碗粥一飲而盡,就和喝水似的。

李玄霸剛往上彎的嘴角立刻嫌棄地下撇,讓人端來溫水,給終于吃飽的李世民擦臉擦嘴擦手。

“幹脆直接洗澡。”李玄霸看著李世民胸口的油漬,小臉皺成一團。

李世民沒好氣道:“現在洗了,晚上睡覺前你還會讓我洗,不洗。”

窦氏忍著笑道:“不洗也可以換一身衣服。”

李玄霸拉著李世民去換衣服,李世民不斷唉聲歎氣,顯然對弟弟這個潔癖壞習慣很頭疼。

李世民被李玄霸拉走的時候,還不忘回頭對窦氏道:“娘,趕緊去小睡一會兒。別管什麽積食消食。”

窦氏微笑點頭:“好。”

李世民和李玄霸去換衣服,窦氏便在兩個兒子睡覺的床上合衣小眯了一會兒。

待兩刻鍾後,獨孤老夫人再次派人來催時,窦氏已經恢複了些精神,稍稍梳了梳頭發,便匆匆去伺候婆婆。

李世民和李玄霸正在練習寫字。

見窦氏要離開,李玄霸給李世民使了一個眼神。李世民放好毛筆,從坐榻上爬下來穿好鞋子。

“娘,我也要去探望祖母。”李世民揚了揚手中的紙,“我和阿玄抄了祈福的佛經。阿玄要養病,就不去了。”

窦氏立刻明白了兩個聰明的孩子爲何這麽做。

她揉了揉兩個孩子的頭,開心道:“好。”

李世民一手拿著抄好的佛經,一手牽著窦氏的手,蹦蹦跳跳離開。

李玄霸目送娘親和自家蹦跶個不停的二哥離開沒多久,有仆從來報,說大公子叫他過去。

李玄霸嘴角微抽,按著額角:“告訴他,我病了。”

仆從道:“是。”

李玄霸猜出李建成爲何讓他過去。

顯然母親回祖母那裏之前,先去看望了李建成,順便說起了他之前送菜的事。

母親對孩子都很溫柔,且李建成作爲嫡長子,按照世家大族的規矩,小時候是在獨孤老夫人膝下長大,母子間相處比較客氣。所以母親肯定沒有訓斥李建成,只是委婉地希望李建成能對自己態度好一些。

但顯然這位驕傲的兄長,心裏大概仍舊不痛快。

所以他才不希望二哥向母親提起這件事啊!李家人從上到下都是小心眼!很麻煩知不知道!

“三公子,大公子親自來探望你了!還帶了朋友來!”乳母氣喘籲籲地沖進門來。

她在院子裏剛看到李建成來,就迅速跑來通知李玄霸。

李玄霸將手中書冊一丟,連滾帶爬從坐榻上下來,往床榻上跑。

“趕緊拿熱水來!”李玄霸鑽進被窩裏,吩咐道。

乳母站到門前,暫時攔李建成等人一下。仆婦用帕子蘸了滾燙的熱水,抖了兩下散溫後,小心翼翼捂在李玄霸的額頭上。

不一會兒,李玄霸的臉就變得滾燙绯紅。

這時,李建成正好帶著他的朋友們推門進來,一股子混雜著酒味、汗味、藥石辛辣味的宿醉氣味如滾滾巨浪撲面而來。

李玄霸臉色一白,呼吸一滯。

大熱天的,你們這群人就算昨晚宿醉倒頭就睡,難道第二天起床都不洗澡嗎?!

李建成被窦氏委婉訓斥後心裏雖然不滿,但也還是做出體恤幼弟的表情,彎下腰替李玄霸掖了掖被角:“三郎,你還好……”

李建成一開口,一股子醞釀了一宿的宿醉口氣噴在了李玄霸臉上。

今日吃得有些撐的李玄霸未等李建成話說完,就掙紮著爬到床邊,頭伸出床外。

“嘔↗曰↘……”

(馬賽克)彩虹瀑布(馬賽克)。

李建成和他的小夥伴們臉色都綠了。

恰好這時,李世民抱著一匣子祖母賞賜的寶石珠子回來。

“阿玄?!不准欺負阿玄!!”

李世民“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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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頭吃虧反受益

李世民號啕大哭,李建成滿臉陰沉,其他人滿臉尴尬。

很快窦氏就急匆匆趕來。連獨孤老夫人都被驚動,派來心腹仆婦打探情況。

唐國公府供奉的醫師匆匆趕來,給李玄霸紮了幾針,止住了嘔吐。

地上的嘔吐物已經被清理幹淨,但味道還未散去。

李玄霸轉移到另一個房間,捧著苦藥汁子滿臉看破紅塵的惆怅。

苦啊,是真苦啊。

好不容易快刷新一月不喝藥的記錄,又得和湯藥做伴了。

圍著的大人都散去,窦氏去安撫被嚇到的李建成的小夥伴們,屋裏只剩下李玄霸和坐在床邊垂淚的李世民。

李玄霸一邊喝藥,一邊在心裏對李世民道:【哥,別哭了,眼睛都腫了。】

李世民吸了吸鼻子,嘟囔:“爲什麽娘不罵兄長?娘偏心!”

李玄霸歎氣。這個要怎麽解釋呢……

李建成來探病把他熏吐了這件事,還真不好罰他。

因爲現在封建男人的衛生情況就是這個樣子。

華夏古代原本很重視衛生。《禮記》有雲,“雞初鳴,鹹盥洗”。每日梳洗,保持整潔已經上升到了“禮”的要求。

但宿醉這氣味,只是簡單洗個臉漱個口是去不掉的,何況現在漱口連清新口氣的牙膏和漱口水都沒有,只是用青鹽。

而沐浴,因爲現在的人頭發長,沒有電吹風,若不注意保暖容易得偏頭疼,所以一些人按照所謂的養生,不愛沐浴。

還有的人純粹是懶得沐浴。

世人對士大夫的個人衛生要求並不高。

比如白居易曾寫自己“經年不沐浴,塵垢滿肌膚”,蘇轼也寫過“衰發不到耳,尚煩月一沐”。

若說這只是詩人抒發情感,誇張了些,王安石“衣垢不浣,面垢不洗”,因臉上汙垢太多導致學生以爲他得了絕症去請名醫來看,名醫開方“洗個臉就好了”,是寫在《宋史》裏的。

更不說此時剛從南北朝過來,世家子弟以崇尚魏晉名士風範爲時尚,“扪虱而談”是一種高尚的生活態度。

李玄霸受不了的宿醉氣味,在外人看來,是一種名士的“香味”。

醞釀了一夜的酒味難道不香嗎?這連熏香都可以免了,是能引得青樓姑娘們臉紅的荷爾蒙味道。

所以李建成宿醉後帶著朋友們來看望生病的弟弟,李玄霸還真不能直說自己被這些人宿醉的臭味熏吐了。

那不僅是得罪李建成和他的小夥伴們,還是逆時代潮流的標新立異行爲,會引來許多人嗤笑抨擊。那些人可不會管他還只是個孩子。

李玄霸倒是不介意這些外部評價。他知道自己將來會巴著自家二哥當親王,這點小事上的風評完全不重要。但母親和祖母不會這麽想。

【身爲家中不能襲爵的次子,要在外做官,名聲很重要。從漢時起,世家子弟養望就要從孩童抓起。若小時候傳出不好的名聲,長大後就很難翻身。】

【我這身體上不了戰場建功立業,只能通過蔭蔽和科舉。蔭蔽想升官得有人推薦;科舉爲推薦入學,不糊名考試,選拔時也會看應試者的名聲。】

聽了弟弟的話,李世民憤憤不平地用手背抹了抹眼睛,道:“明明是他們的錯,爲何會折損你的名聲?”

李玄霸終于把苦藥喝完,李世民接過空藥碗,塞了一顆糖塊進李玄霸的嘴裏。

李玄霸抿著糖塊繼續道:【這個時代就是這樣子。】

李世民撇嘴:“就算對外人應當如此,但關起門來,不該訓斥兄長嗎?爲何還要你向他道歉,說是你身體不好,惹得他沒臉面?”

李世民最傷心的就是這件事。

明明受苦的是阿玄,爲什麽阿玄還要忍著難受向李建成道歉?!

李玄霸問李世民要水。

李世民趕緊把溫水遞給李玄霸,待李玄霸喝完水後,將水杯放回床榻旁的小桌上。

【娘是爲了我好。因爲我將來得依仗兄長過活。現在我主動認錯,娘之後肯定會私下補償我。娘對我們是很好的,別怨娘。】

二哥現在還小,李玄霸本不想和他說這些事。但自家二哥雖然很愛哭,但脾氣也很暴躁。他很擔心因爲此事,二哥提前和李建成鬧起來。

二哥比李建成小整整十歲,李建成已經通過蔭蔽得了閑散官職,二哥還是個剛啓蒙不久的孩童。二哥現在鬧騰,只會傳出頑劣的名聲。

對于惹怒李建成的事,李玄霸真的很無辜,很無奈。

他真的不是故意折騰李建成。相反,他之前還試圖討好李建成。

李玄霸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改變不了兄弟相殘的未來。

二哥年齡在那裏,開國皇帝肯定是唐國公李淵。

稍稍有點曆史常識的人都知道,玄武門之變其實不以李建成和李世民的意志爲轉移。李建成和李世民之間的爭鬥,一直都是李淵和二哥在鬥法。

只要李淵還是皇帝,李建成和李世民注定兄弟相殘。

但在兄弟相殘之前,如果他能成功活過十六歲,十六歲的李世民就要跟著李淵去打仗了,病弱的自己沒辦法到處跑,肯定得跟著鎮守後方的李建成討生活。

唐朝建立,他已經二十一歲。也就是說,他得仰仗李建成鼻息整整五年。

爲了那五年能好過些,李玄霸這個勢利眼當然會稍稍拉近一點和李建成的關系。

但他沒想到,李建成原本只是對自己感情淡漠。自己故意幾次親近後,李建成居然有些厭惡自己了。

幾次試探之後,李玄霸看出了李建成的心思。

倒不是李建成本性是壞的。

首先,李建成當了十年的獨子,突然多了兩個得寵的弟弟,心裏難免不太舒服。

頭胎和二胎的矛盾到了現代也會如此。

何況他和二哥不僅是唐國公府盼了十年才又出生的兒子,還是一對神童雙生子祥瑞。原本李建成是唐國公府所有人的注意力焦點,現在焦點轉移到了自己和二哥身上,換做誰都會別扭一陣子。

其次,李建成比自己大整整十歲。

放在後世,就是一個十六歲的高中生被一個六歲的學前班小朋友纏著,肯定滿心滿臉都是“煩”字。自己越纏著他,他就越煩。

自己和二哥還都過分聰明,不會李建成隨意說點什麽,就滿臉崇拜地喊“兄長好厲害”,反倒是滿臉疑惑“就這”。

人小鬼大的小孩更煩人。誰耐煩哄小孩?!煩死了!!

若自己和二哥再小一些,比如現在老四那個年齡,可能與李建成會相處得更好一些。

綜合以上原因,李建成對才兩歲的李元吉態度不錯,對不愛搭理他的李世民態度一般,對老是去打擾他的自己就有些討厭。

除此之外,李建成作爲嫡長子,按照大家族的習慣,是當時身體還算硬朗的祖母帶大。自己和二哥則與母親更親近。

在祖母和母親有矛盾的時候,自己仗著年幼多病,祖母不會生氣,常偏幫母親。恐怕李建成會認爲自己不夠孝順祖母,有些看不過眼。

兩者相加,李建成就更加討厭自己這個“熊孩子”。

不過這點小矛盾,在他們再長大一些,小時候這些別扭情緒就會在利益和理智的沖刷下消失。

魏晉時,華夏再次進入貴族政治,除了皇帝那一家子經常兄弟阋牆,普通貴族門閥中嫡長子的地位是無可動搖的。

這不是後世營銷號所吹的“嫡庶之分”。

後院宅鬥小說的“嫡庶”用的是棒國和歐洲那一套,孩子的地位跟隨母親的地位。華夏則是以“父”爲尊,只要記入了族譜,除了嫡長子地位超然,其他兒子地位差距不大。嫡次子與庶子相比,頂多多分得一點家産,家中所投入的政治資源其實差不多。

到了宋之後,做官基本靠考科舉,嫡長子和其他孩子的差距才會縮小。

按照如今社會的情況,科舉剛興起,科舉入仕者極少,朝堂中仍舊以貴族政治爲主。身爲嫡長子的李建成能襲爵,地位比需要自己打拼的弟弟們天然高上許多。

所以這時的“嫡庶”,又指嫡長子爲“嫡”,包括同母弟在內的其余子皆爲“庶孽”。

李建成有再多弟弟,對他的地位都沒有任何威脅。

再者,按照“孝道”,父母在的時候不能分家。弟弟們再厲害也得老老實實跟著李建成過日子,成家立業了也只是唐國公府的“二房”“三房”“某房”。他們越是厲害,越能成爲李建成的助力。

綜上所述,說難聽點,現在李建成對自己再差,等自己長大了,仍舊得老老實實去找兄長修複關系,否則今後日子不會好過。

窦氏和獨孤氏就算知道李玄霸身體不適是李建成的錯,也不能因這件小事去懲罰李建成。不然將來吃虧的是李玄霸。

畢竟只有李玄霸自己知道,將來他的地位不靠李建成,而是靠當皇帝的二哥。

李玄霸將自己的處境和“嫡庶”差別,挑了些簡單的告訴李世民,不讓李世民去找李建成的麻煩。

找麻煩之後更吃虧。不如認下這個委屈,讓娘親和祖母心疼幾分,要些實質上的好處。

“好複雜。”李世民把李玄霸往裏面推了推,蹬掉鞋子,擠到床榻上和李玄霸並肩躺著。

李玄霸:【聽不明白?】

李世民:“阿玄的意思是,以後你要靠他生活,所以不能得罪他。”

李玄霸:【差不多就是這樣。】

李世民轉頭看著弟弟,嬰兒肥還未褪去的小臉上是孩童少有的嚴肅神情:“我身體好,我去建功立業,去重新賺個爵位。只要有了封爵,就能提前分家,不算違背孝道。”

李玄霸:【啊?】

李世民認真道:“我封爵後就把阿玄接走。哥哥養你,我們不靠李建成養。你不必討好他。”

李玄霸稍稍愣了一會兒,然後失笑:“好。”

李世民重新展露笑容,他伸出手:“來,哥哥和你擊掌爲誓。我一定會盡快建功立業,把你接走。”

他頓了頓,道:“把娘也接走!”

“撲哧……”李玄霸笑道,“好。”

“哎呀,困了,再過去點。”李世民把李玄霸往床裏面又推了推,大大咧咧躺成了“大”字,“午安,阿玄。”

李玄霸嘟囔:“我們才剛起床不久……”

雖然這麽說,但他也有些困了。

兩個孩子腦袋挨著腦袋,在屋內天井吹出的習習涼風中很快入睡。

靠著窗戶站著的窦氏不斷抹著眼淚。

她知道三郎和二郎之間的心靈感應比外人想象中的還厲害。

三郎不開口也能對二郎“說話”。二郎雖然能聽到三郎心裏的話,但不能像三郎那樣在心裏說話。所以兩個孩子對話時,常是二郎“自言自語”。

窦氏雖聽不見三郎對二郎說的話,但從二郎的回答就能猜到幾分。

“二郎和三郎也太早熟了。”李三娘一邊給窦氏擦眼淚,一邊歎息道。

她本來正關上門來繡明年出嫁需要給婆家的繡活,聽到弟弟這裏出了事,忙趕來幫襯母親。

正好和李建成胡鬧的人中有她未來的夫婿柴紹,她得警告一下柴紹,別把唐國公府的事拿出去亂說。

李三娘身爲女兒,也長在窦氏的膝下。李玄霸又是個乖巧體貼的小孩,常帶著李世民找她玩耍,所以李三娘與李世民和李玄霸的感情更深一些。

偷聽到兩人的對話,李三娘心裏自然偏向兩個弟弟,頗有些不好受。

她不由嘀咕:“李建成多大的人了,怎麽還和孩童鬥氣?他難道不知道三郎身體弱?探病時帶來一群一身酒氣的外人,這哪像個探病的模樣?”

“三娘,噤聲!”窦氏嚴肅道。

李三娘歎氣:“是是是,我出嫁後也得娘家幫襯,也得捧著他這個未來的唐國公。”

她心裏很是憋屈。

李三娘從小舞刀弄槍,讀書作文,自以爲與男兒沒區別。

待快出嫁的時候,她才明白女兒家與男子的天壤之別。

對自己很寵溺縱容的娘親收了自己的刀槍筆墨,讓自己突擊學繡活、學管家、學……伺候和忍耐。

女兒家在自家無論如何嬌貴,嫁了人後就不一樣了。

婆家再好,也不會有家中父母親切。她不是嫁給情投意合的柴紹,而是唐國公的女兒嫁給钜鹿郡公家。其中需要注意的事,太多了。

“我會給你多增添些嫁妝。你比娘有本事,柴紹是個體貼人,他的母親也和善,你將來肯定過得比娘好。”窦氏輕輕拍了拍女兒的手背,收起了臉上的軟弱,“你出嫁後若……若有余力,在自己過得好的前提下,幫襯一下三郎。”

李三娘笑道:“娘家兄弟才是我的依靠,不用娘你說我也會如此。”

何況娘家兄弟中,三郎對她最好。她被關在院子中繡東西時,三郎常常偷送來兵書和地理志來給她解悶。

雖她這輩子無緣幼時成爲大將軍的夢想,能看著書多做一會兒夢也不錯。

窦氏點點頭,道:“不過你過得好才最重要。若你過得不好,你想幫襯三郎,以那孩子的性格,也是不會接受的。”

李三娘捂著嘴:“知道了知道了,娘你放心,我一定會過得好。我們還進去看看他們嗎?”

窦氏猶豫了一會兒,歎氣道:“就不打擾他們午睡了。”

“剛起床又睡,兩只小豬。”李三娘小聲嘲笑,扶著疲憊的娘親離開,“對了娘,三郎前些時日說想拿間鋪子練手。娘說他年紀太小,過些年再給。我看他雖年幼,但算賬還是算得明白,何不現在給了,讓他多些零用錢,心裏也歡暢一些。”

窦氏猶豫了一會兒,歎氣道:“對。”

整個唐國公府都是大兒子的,她的體己除了分給女兒的嫁妝,還是多留些給其余幾個孩子吧。

窦氏忽地想起了四兒子,心頭揪得一下疼。

厭惡、愧疚、逃避、憤怒的心思交織在一起,讓她的眉頭不由擰了一下。

“再陪娘去看看四郎。”窦氏低聲道。

李三娘表情一下子垮了:“啊,好。”

窦氏輕輕捏了一下女兒扶著她的手,道:“四郎還是個孩子,現在頑劣了些正常,再長大些就好了。”

李三娘:“哦,呵。”

李三娘在心裏翻白眼。

長大些就好了?那也得教育啊。就四郎現在被寵溺的模樣,將來估計會變本加厲的壞。

祖母明明已經沒有精力教養孩子,卻不肯將四郎還給娘親,也不知道四郎將來會變成什麽模樣。

窦氏看出了李三娘所想,道:“錯在我,不在四郎和母親。”

若不是她生孩子時得了癔症,母親也不會不讓她教養四郎。

李三娘:“好啦,娘,你再拖拉,就來不及看四郎了。我看祖母又要喚你去侍疾了。快走!”

她拖著窦氏加快腳步。

“唉,慢點。怎麽和二郎一樣急躁?”窦氏無奈。

李三娘笑道:“什麽叫我和二郎一樣?我比二郎年長,是二郎像我。”

窦氏失笑:“行,是二郎像你。”

熟睡中的李二郎:“阿嚏……嗯……呼呼呼……”

李三郎在他身旁蜷縮成一團,熟睡中還本能地伸出手腳,拒絕哥哥把他當納涼的抱枕。

……

“三郎是個懂事的孩子。”獨孤老夫人隨後得知了李玄霸將所有責任攬下的經過,慢悠悠道,“家和萬事興。大郎將來要繼承唐國公的爵位,是府中的頂梁柱,他應該忍讓些。”

張氏是獨孤老夫人帶來的陪嫁丫鬟之一。她沒有嫁人,自梳頭發成了婆子,是獨孤老夫人最信任的心腹。

張婆一邊替獨孤老夫人揉著躺久了變得僵硬的腿,一邊歎息道:“只是三公子才六歲,如此早熟,實在是令人心疼了些。”

獨孤老夫人長長歎了口氣,道:“大郎才剛訂婚,也還是個孩子,性格稚嫩了些。待他成婚有了自己的子嗣,就懂得如何體恤幼弟了。”

張婆道:“當然,大公子最是仁善不過,只是做事莽撞了些,沒想太多,才讓外人沖撞了三公子。”

獨孤老夫人道:“沒錯。那些人也真是,大郎讓他們一同來看望幼弟只是客氣,他們怎麽還真的來了?他們家裏人沒教過探病的禮儀嗎?特別是那個柴紹,我看著就不是個好的!”

獨孤老夫人對窦氏選的這個孫女婿十分不喜。獨孤老夫人是已故去的皇帝之母文獻皇後獨孤伽羅的姐姐。她本是想把孫女嫁給妹妹的孫兒,如今皇帝的次子楊暕,親上加親。

楊暕雖現在還未封王,但他和太子同爲皇後之子,封王是遲早的事。楊暕發妻早逝,後院無主。三娘憑借自己的身份,楊暕繼妻之位穩穩妥妥,將來就是王妃!

再者太子看上去身體不太好。若太子早逝,楊暕成爲太子,三娘就會成爲太子妃、皇後!

如此青雲路,窦氏偏偏不走,還說動了兒子。

一個郡公算什麽?哪有王妃好?

獨孤老夫人想著兒子居然會爲了窦氏反對自己的決定,心裏就很是難受。

張婆知道獨孤老夫人討厭柴紹,便也隨口罵了柴紹幾句不是,將今日之事都推到柴紹身上,言語間仿佛是柴紹慫恿李建成如此做。

罵了幾句後,獨孤老夫人心裏的氣終于順了。

對李世民和李建成兩個孩子,獨孤老夫人自然心裏是喜歡的。

想著李玄霸這身體,將來很難靠著自己出息,獨孤老夫人心疼無比。

在張婆不動聲色的敲邊鼓下,獨孤老夫人做出了和窦氏同樣的決定。

“三郎不是想拿個鋪子玩玩嗎?他喜歡看書,就先給他一個書鋪。”獨孤老夫人決定道,“大郎將來是個有本事的人,看不上我那點嫁妝。多給三郎一些體己,大郎能理解。”

張婆道:“大公子志向高遠,才不會計較這些。”

獨孤老夫人笑道:“那自然是。”

張婆見目的達成,心裏十分歡喜。

她腦海裏閃過三公子笑著對她說,“謝謝張婆繡的衣服”的模樣。

張婆身爲獨孤老夫人的心腹,府中所有小郎小娘都對她很客氣恭敬。

但唯獨李三郎這句話,進入了她的心底。

獨孤老夫人送給孫兒孫女的繡活都是出自她之手,其余人都是謝獨孤老夫人,唯獨三郎額外感謝了她。

此後她再給三郎送繡活時,就好像不僅僅是老夫人送給孫兒禮物,她仿佛也有了一個孫兒。

即使知道只是錯覺,孤單的張婆仍舊對李三郎更加上心。

若不是有張婆幫襯著,李三郎也沒有那麽容易次次都能假托生病,留窦氏在他身邊休息。

……

李玄霸一覺睡醒,自己名下多了兩間鋪子,一賣胭脂水粉,一賣書本。

李世民老氣橫秋道:“這就是阿玄說的,在兄長那裏吃了虧,母親和祖母會私下補償?挺好,阿玄,你再去招惹兄長一次,我就可以靠你養了。”

“滾!”李玄霸踹李世民。

之前你還說要自己建功立業養我,志氣呢!怎麽變成我養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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