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變局和美歐同盟》 孫成昊 著 中國科學技術出版社

歐美關系的重要性和特殊性一方面得益于雙方的實力和國際影響力，另一方面也與其性質緊密相關。將歐美聯結在一起的主要有四大紐帶：共同的曆史文化、相同的政治價值觀、緊密的經濟聯系，以及戰後建立並維持至今的軍事同盟——北約。

安全聯系既是歐美關系的核心部分，也是理解歐美同盟關系狀態以及未來走向的重要視角。歐美走近乃至結盟主要發生在冷戰時期。冷戰後，歐美關系之所以面臨挑戰，最主要是因爲，成立于1949年的北大西洋公約組織（北約）的共同敵人消失了。這意味著歐洲在安全問題上對美國的依賴下降了。北約成員國，除美國、加拿大、土耳其外，其他都是歐洲國家。從本質上來說，北約就是歐洲對美國軍事安全依賴的産物。冷戰時期，北約認定其安全威脅來自蘇聯，因此，在蘇聯解體後，這一軍事同盟的重要性顯著下降。2003年美國出兵伊拉克，包括法國、德國等在內的許多歐洲國家對此持反對立場，當然也有諸如英國、西班牙、意大利等國表示支持，但總體來說在歐洲還是反戰的聲音更大。這是冷戰結束後跨大西洋兩岸或者說西方同盟內部的第一次公開大沖突。在經濟聯系方面，由于冷戰結束後安全的重要性下降，歐美之間以往被掩蓋的一些經濟摩擦也開始凸顯。特朗普在白宮的4年，歐美矛盾加劇有很多原因，但主要原因是北約的基礎發生了動搖。特朗普公開表示在經貿領域，歐盟是美國的敵人。他不希望歐洲搞一體化，鼓動歐盟國家跟隨英國的腳步一起“脫歐”。特朗普時期造成歐美關系空前緊張的主要原因是美國對北約的態度。在歐洲最看重的北約對歐洲的安全承諾問題上，特朗普采取了回避立場。針對歐美在北約內部的政治和戰略溝通越來越少的態勢，法國總統馬克龍直言“北約已腦死亡”。時任德國總理默克爾則表示，“歐洲依賴別人的日子即將結束，歐洲人需要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時任歐洲理事會主席、波蘭前總理圖斯克對特朗普治下的美國的評價是，“有這樣的朋友誰還需要敵人”。

歐洲國家對拜登上台是有所期待的。拜登說“美國回來了”時，指的是特朗普時代結束了，美國又回到了與盟友攜手合作的時代。但是2021年發生了兩件大事讓歐美關系的改善蒙上了陰影。一是美國不顧歐洲盟友意見倉皇從阿富汗撤軍，二是美國與澳大利亞、英國組建所謂“奧庫斯”（AUKUS）三國安全同盟。包括法國在內的很多歐洲國家對拜登政府的上述做法頗爲不滿。不論是阿富汗撤軍還是“奧庫斯”同盟，讓歐洲人擔憂的是美國戰略重心的東移。歐洲國家認識到，無論誰入主白宮，美國都會聚焦“印太”地區，將歐洲作爲美國外交和安全要務的時代一去不複返了。

2022年突然爆發的烏克蘭危機給歐洲安全造成了自冷戰結束以來最嚴重的沖擊。引發的最大變化是，傳統安全問題再度凸顯，俄羅斯與歐美走向全面對抗，北約被重新激活，歐美同盟得到強化。不僅芬蘭、瑞典等中立國提出加入北約，北約在東歐地區的軍事部署也得到加強，北約快速反應部隊將由現有的4萬人增至30萬人。美國駐歐兵力新增2萬人，總數升至10萬人。這無疑是冷戰後歐洲發生的最大變局。觀察未來歐美同盟或者廣義上的跨大西洋關系走向，不能不考慮歐洲安全格局新變局，當然還有一個重要的因素即美國戰略重心東移。

北約會因歐洲安全新局勢，確立兩個戰略重點嗎？在這種情況下，北約將出現兩個目標，即美國在聚焦“印太”和中國的同時，把俄羅斯重新視爲其戰略重點，而歐洲國家則在保持將俄作爲其戰略重點的同時跟隨美國將“印太”視爲其新重點。這種可能性目前有迹可循，但未來究竟會走到哪一步還有待觀察。以前，在北約峰會上不可能提到中國，尤其是歐洲國家領導人不會在北約的會議上公開提及中國。但2019年在北約峰會公報上赫然出現了中國。2021年拜登上台後將歐洲作爲其外事活動首訪地，且其行程包括在北約總部布魯塞爾參加北約峰會。而此次峰會發表的聯合聲明寫道：“中國的崛起對北約構成了系統性挑戰。”2022年6月29日北約馬德裏峰會出台了新戰略概念文件，文件稱俄羅斯爲“最重大且最直接的威脅”，中國則對北約國家的利益、安全和價值觀構成了挑戰。但馬德裏峰會也首次邀請日本、韓國、澳大利亞、新西蘭四個亞太國家的領導人參會。

還有一種可能性，即歐美同盟猶在但雙方關系將朝著既分工又合作的方向演進。烏克蘭危機爆發後不久，歐盟于2022年3月24日舉行的成員國峰會正式通過《安全與防務戰略指南針》。該文件指出，制定戰略指南針的目的在于使歐盟“成爲更強大、更有能力的安全提供者”，爲此將建立一支由5000人組成的快速反應部隊，並可在危機出現時迅速將其部署到位。

烏克蘭危機對歐盟防務建設的最終影響還需要進一步觀察。但可以肯定的是，未來在很長時間內歐盟難以形成獨自應對大國傳統軍事威脅的力量，這一點歐洲國家很清楚。歐洲國家在歐盟框架內加強防務建設絕非要取代北約。歐盟的戰略考慮是，一方面維持歐美同盟，另一方面逐漸減少對美國和北約的安全依賴，爭取未來形成歐盟和北約較爲明確的既分工又合作的關系，即在美國不願直接參與的情況下歐盟有能力獨自處理地區危機。那麽，美國的考慮是什麽呢？美國戰略重心東移並不意味著放棄北約，相反美國仍然看重歐洲的作用和影響力。

（作者爲中國社會科學院歐洲研究所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