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到湖南的月壤和李存勖的三支箭

惜蕊看曆史 2023-02-26 08:17:03

這幾天的熱點新聞,除了疫情,可能就是嫦娥五號了。不知不覺間,中國人已經成爲繼美蘇之後,第三個成功從月亮上運回月壤的國家。

而在這條振奮人心的消息背後,另一條消息也很快刷遍了大家的朋友圈,那就是中國人首次采回的月壤,將有一部分被放到湖南保存。而這個消息一出,大家應該瞬間就明白了這件事背後的含義。

其實,在這個消息剛出來的時候,就有不少聲音,懷疑中國人又在搞面子工程,又在好大喜功。

但把珍貴材料異地存儲本就是一種科學研究常用的操作,說白了也就是在開始使用前存一份副本,而科學研究所需的材料也會經過嚴謹的申請考核進行分配。但今天下路符想說的,則是這種浪漫的紀念方式背後,反映出的中國人的一種獨特的群體認知。這種認知,是五千多年生存智慧的結晶,是祖宗留給中國人的一個精神內核,也是中華民族作爲唯一沒有中斷的文明古國的底蘊,也就是對“先輩期望”的奇妙執著。

中國人好像對先輩的期待非常的在意,而且由來已久。說到這裏,我想起了曆史上一個和“先輩的期待”有關的著名故事,也就是李存勖從李克用手裏接過來的三支箭。

這個故事最有名的版本當屬一帶文豪歐陽修的名篇《伶官傳序》中的記載,歐陽修在文中說道:

世言晉王之將終也,以三矢賜莊宗而告之曰:“梁,吾仇也;燕王,吾所立,契丹,與吾約爲兄弟,而皆背晉以歸梁。此三者,吾遺恨也。與爾三矢,爾其無忘乃父之志!”莊宗受而藏之于廟。其後用兵,則遣從事以一少牢告廟,請其矢,盛以錦囊,負而前驅,及凱旋而納之。”

據傳,五代十國最出名的沙陀人李克用死之前拿著三支箭對著兒子李存勖,也就是後來的後唐莊宗說道:“後梁、燕王和契丹都是我的仇人,也是我最大的遺憾,我現在給你三支箭,你前往不要忘記我的遺恨!”

李存勖天縱之才,每次出征都莊重的從祖廟中請出父親李克用的箭,等凱旋而歸在放回到祖廟,終于“系燕父子以組,函梁君臣之首,入于太廟,還矢先王,而告以成功”當時那大仇得報,終于能夠告慰先王的意氣風發的模樣,可以說是壯闊無比了!

李存勖在做的,其實也是在完成“前輩的期望”。中國曆史上類似的故事還有許多,但李存勖完成父親李克用“三箭之期”的典故卻非常好,好就好在這個故事很可能是歐陽修根據坊間傳聞改編的,但這個坊間傳聞卻流傳甚廣,最終幾乎家喻戶曉。

因此一個“杜撰”的故事能流傳下來,更能反映出來這種完成“先輩的期望”是能夠得到中國人廣泛認可的,而當我們深入去探究這個故事背後的本質的時候,就能夠發現其奇妙所在。

執著于“先輩的期望”不是一種自謙或者客套,更本質上是一種對族群的認可。當我們把某件事升華成爲“先輩的期望”的時候,這件事就不是你自己的事情了,你也就不僅僅具有你自己這一個身份,而變成了實現這一目標的一員,更是族群的一員。

只有把“自己”放到整個族群的一部分去考量,而不是當做一個個個體,我們才能夠不斷確認群體中的一員這個身份,也只有在這樣的認知之下,我們才能凝聚起對族群的認可,也才能更加重視我們每個人肩負的責任,從而接連不斷完成一個個長遠的既定目標。

這樣的例子數不勝數,這種“完成先輩期望”的執念其實源遠流長,深深埋在中國人的基因裏。我之前曾在微頭條分享過陸遊的一首“網文”風格的古詩,現在摘錄在下面。

五月十一日夜且半夢從大駕親征盡複漢唐故地宋 陸遊天寶胡兵陷兩京,北庭安西無漢營。五百年間置不問,聖主下诏初親征。熊罴百萬從銮駕,故地不勞傳檄下。築城絕塞進新圖,排仗行宮宣大赦。岡巒極目漢山川,文書初用淳熙年。駕前六軍錯錦鏽,秋風鼓角聲滿天。苜蓿峰前盡亭障,平安火在交河上。涼州女兒滿高樓,梳頭已學京都樣。

夢中的陸遊想到的是“盡複漢唐故地”,這個夢有沒有覺得特別熟悉?我相信絕大多數男人在年輕的時候都曾經做著同樣的夢吧,希望重新兵至四極,再複漢唐榮光。

原先下路符只覺得這不過是年輕人腦中絢爛多彩的白日夢想罷了,最多也不過是現代人在網文中的“意淫”,可直到讀到這首詩我才意識到,就在千年前的宋代,就在大詩人陸遊的筆下,已經有了夢想實現“漢唐盛世”的強烈願望了。這和今天的我們希望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複興何其相似?這難道不正是中國人執著“實現先輩期望”的有力證據嗎?

李存勖的三支箭如此,陸遊的詩也是如此。李存勖接過三支箭來的時候,他就不再只是“李存勖”,他更是李克用之子,是沙陀人的首領。當我們和千年前的陸遊一樣追憶漢唐盛世,我們就都是炎黃子孫。

這是從大禹治水時期就開始逐漸種在中國人心裏的一種思維方式。因爲在面對巨大的危險的時候,只有緊緊抱在一起才能夠存活下來,能夠把大家凝聚在一起的,就是每個人相互的關聯,是人人爲我、我爲人人的行爲准則。當這種概念推而廣之,就成爲了中國人獨特的家國概念,而對“先輩期許”的執念,正是這種家國概念的具體體現之一,是強化這種認知的重要手段。

我們紀念誰,我們懷念誰,我們把誰時常挂在嘴邊,我們又把誰放在心上,都是我們用來不斷強化我們自身認知的手段。當我們紀念同一個先輩,當我們認同同一個期望,那我們當然就是同一群人,我們當然可以爲了共同的目標而奮力拼搏。

正是這種奇妙的觀念,這種埋藏在中國人心靈深處的底層觀念,幫助中國人越過幾千年的艱難險阻,一步步走到今天。恰如一個美國人基辛格所說的,中國人總是被他們之中最勇敢的人保護的很好。

這些最勇敢的人在最危險的時候挺身而出,保護著身後的人民,古代的名臣名將們如此,新中國的建立者們如此,到了今天,火災中逆行的消防員、洪水中拼搏的解放軍、疫情中守護生命的醫務工作者不也是如此嗎?

說到這裏,我不禁想起了另一個例子,也就是《流浪地球》,不管是文學作品,還是電影,我都深深沉迷在大劉(劉慈欣)描繪的那副壯闊的末日圖景之中:氪閃的太陽,恒星級發動機,被強行推離太陽系地球,還有那幾千年的航程。

尤其是要接續幾十代人的地球流浪航程,既讓人絕望,但又在其中蘊含著無盡的張力,讓我熱血沸騰。後來我想,這種情節可能不會出現在西方的文化環境中,因爲西方人向來最看重自己,估計是難以忍受這種“功成不必在我”的絕望感,他們更喜歡一個個的個人英雄。

也許,只有會下意識把自己代入到族群中的一員的中國人,才可能有這樣的想象吧。

這種特質讓我們擁有了超一流的執行力和計劃接續能力,在曆史上讓我們度過無數危機,在未來,也必將帶我們走向星辰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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