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僞魏國關中幹旱,民怨沸騰,我大漢若此時出兵,必然能大獲全勝!”
此時在蜀漢王朝,成都宮廷裏,一場例行的朝會正在進行。
說話之人身材健碩,面容堅毅棱角分明,一看就是個龍精虎猛的漢子。
他的名字叫姜維,字伯約。他曾是魏國降將,被已故丞相諸葛亮所賞識,收爲弟子之後,在蜀漢政壇上算是青雲直上,一路順風。
十幾年過去,曾經那個灑脫愛笑的小夥子,被打磨的更加成熟穩重了。
“陛下,此乃我大漢的天賜良機,萬萬不可錯失啊!”
姜維恭敬地看向高堂之上的蜀漢皇帝劉禅,目光充滿了希冀。
劉禅正處于青壯之年,對于打打殺殺自然是頗有興趣。本來百無聊賴有些慵懶的他,聽到姜維的上奏,頓時精神一振。
“果真如此?你倒細說看看。”
劉禅有些興奮地說道。
姜維一看有戲,心中十分振奮,趕忙將自己北伐的戰略當著衆人說了出來。
想法很是精妙,不少大臣都是點頭贊同。
劉禅聽了也是拍手叫好。
一見此景,姜維趕忙禀奏道:“懇請陛下撥付五萬精兵,臣必然爲大漢增土!”
話音剛落,朝堂瞬間肅靜,落針可聞。
劉禅習慣性地看向右首文官之首的位置,輕聲問道:“費相,你怎麽看?”
大將軍大司馬尚書令費祎,丞相諸葛亮和大將軍蔣琬生前都指定的繼任者,如今正是蜀漢大臣之首,總領朝政。
姜維看向費祎,目光中有著一絲怨恨。
姜維繼承諸葛丞相的遺志,一直致力于北伐中原,可每次出征都被費祎以各種理由裁撤掉許多人馬,導致自己麾下就幾千人,經常被魏國邊關守將所恥笑!
如今魏國有變。此時出兵名正言順,你費祎還敢隨意裁撤我的軍隊嗎?
費祎今年五十,頭發已經花白,但精力仍舊和年輕人一樣旺盛。
別人看起來非常繁重的國事,在他手裏很輕松就可以處置妥當,從來沒有出錯過。
作爲一國重臣,蜀漢的掌舵人,費祎考慮事情自然比姜維,甚至劉禅等人要更加全面周詳。
蜀漢國小,不宜窮兵黩武。所以對于北伐之事,費祎向來不太贊成。
“陛下,僞魏關中固然大旱,但對于國力無甚影響,我大漢若是出重兵,只怕是勞民傷財而有徒勞無功!”
費祎思考了良久之後,說出了自己的意見。
“費相,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若這種情況都不北伐,我大漢何時能消滅僞魏還于舊都?”
姜維一聽費祎反對,有些急躁地直接反駁道。
“伯約,以往諸葛丞相在時,北伐尚不成功。我等皆不如丞相,又豈能取勝?再說,漢弱魏強,更應休養生息增強國力!若是年年征伐僞魏行那窮兵黩武之事,傷了大漢國力,得不償失!”
費祎搖了搖頭,沉聲說道。
“費相此言何其荒謬!”姜維瞪大了雙眼,一臉不可置信的神色,“人生于世,行的便是逆天改命之事,豈可說不如前人,就不思進取?休說攻打僞魏是窮兵黩武,費相難道忘了先帝和丞相的遺囑嗎?消滅僞魏,興複漢室那可是基本國策!”
姜維說著說著聲音突然大了起來,還夾雜著一絲火氣。
堂下許多大臣很少見過莊嚴肅穆的朝堂上發生這等情景,一時都面面相觑。費祎則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撫須微笑,不再發一言……
姜維又一次敗了。
“爲什麽,爲什麽連五萬人都不給我,每次都是幾千人如何興複漢室!這個費祎,到底爲了什麽,老是跟我作對!”
姜維只覺得一股郁氣堵在心間,久久不能散去。
朝會結束後,姜維怒氣沖沖正欲回家之時,突然有人從後面抓住他的衣袖,回頭看去,竟是費祎。費祎輕撫胡須,微笑道:“伯約,這公歸公,私歸私,伯約可千萬別記恨我啊!”
姜維強行擠出一個笑臉,“哪裏哪裏,費相公忠體國,我敬佩還來不及呢。”
“伯約可不要說那些體面話,三日後乃是歲首大會的日子,你我定要多喝幾杯才行。”
費祎笑容滿面,語氣和藹,這幅模樣和朝會上那個老成持重的費相簡直判若兩人。
熟悉費祎的人都知道,費祎在私下裏爲人豪爽,喜歡找人喝酒,而且絲毫沒有架子。
但姜維正在氣頭上,只是以爲費祎是來看自己笑話,心中更是不快。隨便應付了幾句,姜維就匆匆告辭了,他是一刻也不想和費祎這個老頑固多呆了。密謀
密謀“將軍,何事如此傷神?”
衛將軍府書房,姜維閉著眼睛,輕揉太陽穴。不時唉聲歎氣,情緒非常低落的樣子。
部下甯隨見此,急忙關切地問道。
“唉……你說這世間,爲何會有費祎這般,是賢臣又是奸臣的複雜人物?他難道就不知我大漢北伐乃是順天應人之舉?爲何要多加阻攔?有他在一日,我怕是永無出頭之路了。”
甯隨輕笑了笑,“我當是什麽事,將軍,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此時易解決耳!”
“哦,你有辦法?快快說來!”
姜維大喜道。
甯隨附耳言語了一番,姜維面色大變。
“這怎麽使得?”
“將軍,若想成就功業,還得有所舍棄啊,您仔細斟酌斟酌。”
甯隨將身子躬了下去,重重拱了拱手,意味深長地說。
此時一陣寒風破窗而入,姜維不禁打了個冷戰。
“費相,希望你也能理解我的一片良苦用心吧……”
姜維呢喃著,目光漸漸堅定起來。
廷尉司,天牢。
“姜維你這個背主投敵的無恥小人,有何面目來見我?我郭循生是大魏人,死是大魏鬼!想讓我降?門都沒有!”
一處陰暗潮濕逼仄的牢房中,一個披頭散發,衣衫褴褛的男人正在破口大罵,口水飛濺。
姜維背身而立,避開了燈火光亮,臉龐隱入黑暗中,看不清表情。
聽著郭循罵了許久終于罵累停下的時候,姜維這才緩緩開口:“郭循郭孝先,魏國西平人,官居中郎將,是否?”
“哼!”
郭循氣喘籲籲已經懶得答話,鼻子裏哼了一聲以示不屑。
“郭循,只要你投降,並按照我說的去做,我可以留下你一條性命,甚至還能把你送回魏國。”
“哼,狗賊!你耍什麽花樣我也不會投降的,別再浪費口舌了!”
郭循冷笑道,眸子中滿是不屑。
“先別急著拒絕,或許你聽了我的計劃,你會改變主意。”
姜維道。郭循默不作聲,姜維開始自顧自說起自己的計劃來。
起初郭循一陣冷笑,接著眉頭一皺,然後面色開始凝重起來。
聽姜維說完後,郭循竟拍掌狂笑道:“妙哉妙哉啊,姜維,你可真是個人才!”
“怎麽樣,你降否?”
“哈哈,降!必須降!”
郭循從黑暗中探出腦袋來,露出一張尖嘴猴腮的長臉,笑容開始變得陰鸷起來。
“姜維啊姜維,蜀國有你,真不知是禍是福!”
刺殺蜀漢每逢新歲,會由朝中重臣主持,舉辦歲首大會,爲的是祈禱新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參加的人有蜀漢中央大小官員,番邦使者,還有吳國來的祝使,那叫一個熱鬧非凡。
今年的歲首大會有些不一樣,來了一個前魏國的中郎將,名叫郭循。
在有兩國以來,還是第一次有魏國高級將領投降蜀漢。劉禅非常高興,當即就封郭循爲平北將軍,以示恩寵。
郭循畢竟是大國來人,見識也廣,又會說話,作爲蜀漢軍方第一人的費祎也是對他欣賞有佳。這次歲首大會,費祎高居主坐,郭循和姜維一樣,分別在左右手的首位坐下。其余文武諸臣則按照官階排座。
姜維背後有一位身形健碩,目光深沉的將領,他的名字叫張嶷,官拜越巂太守。
南方苦寒之地可不好過,而張嶷一呆就是十年。這次是特地來參加歲首大會的,不爲其他,只是求個熱鬧。
張嶷仔細端詳著郭循,總覺得他的表情雖然滿是笑意,卻隱隱有一絲不屑。
“魏國的降人……”
張嶷想著想著,突然站起身,端起酒杯來到了郭循面前。
“郭將軍羁旅歸國,實在可喜可賀。”
張嶷朗聲道。
郭循並不認識張嶷,也沒興趣和張嶷客套什麽,只是敷衍說了句“蒙幸蒙幸”。
張嶷又道:“嘗聞魏國強大,不知郭將軍可知是哪裏強大?”
郭循瞅了瞅張嶷,眼神非常複雜。猶豫了一下,這才道:“僞魏雖然強大,但名不正言不順,最終還是要被大漢所滅的。”
張嶷退了回去。眸子中滿是疑惑。
這個郭循嘴裏說著恭維之語,眼神中最開始卻是自豪和傲慢並存。
他在自豪什麽?有傲慢什麽?
張嶷眯著眼,思考著,他相信,只要再琢磨一番,一定可以解開這個小謎題。
酒過三旬,衆臣都已是微醺,說話做事都開始不著邊際起來。
這時,姜維緩緩起身,滿面春風地帶著酒杯敬了費祎一杯酒,道:“費相,你可要保重身體,你若是有所損傷,我大漢不得塌了半邊天?”
費祎以爲姜維勸他少喝點酒,于是擺擺手道:“伯約,這點酒算什麽問題。再說了,就算是我沒了,大漢有你也是無憂呢,哈哈……”
費祎面色紅潤,眼神迷離,已是醉了七八分。
姜維喝完酒,嘴角露出一個冷笑,轉身就下堂緩步離開了這裏。
這時,郭循站起身來,端著酒杯快步走向費祎。
費祎半癱倒在高席上,半睜著眼見到此景,笑道:“孝先,伯約才敬完你就來,不厚道啊你!哈哈”。
郭循走到跟前,臉上的笑容已經轉化爲濃烈的殺意。
“費老狗,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被郭循從腰間抽出,狠狠地紮在了費祎的心窩子上。
費祎的笑容漸漸凝固,胸口的疼痛使他的醉意消減了大半。
但手腳還是反應遲鈍,就這樣,費祎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胸上,一刀進一刀出,又一刀進又一刀出。
才不過眨眼的功夫,胸口已都是滋滋噴血的血窟窿。
費祎想說話,喉嚨裏卻像有什麽東西堵著一樣,只能發出一點點哼吟。
費祎只覺得視力渙散,思維漸鈍。往事一幕幕浮現在眼前。
最後眼睛一黑,一代名相費祎,卒!
“費相!”
才從小醉中醒轉的張嶷剛好見到了這一幕,不禁肝膽俱裂呼嚎道。
這時忙著推杯換盞的衆人才停了下來,看向了高堂。
呆愣。
驚訝。
憤怒……
郭循滿臉是血,手持凶器,仰天大笑。
“哈哈哈,賊相已死,蜀漢命不久矣!哈哈……”
“來人,快給我捉住這個凶賊啊!”
張嶷雖然悲痛萬分,卻還保持著冷靜。
郭循一個魏國降將能走到如今這個地步,背後無人扶持是不可能的。
郭循刺殺費祎,背後極可能有主謀。
所以!郭循不能殺,要活捉!
正當張嶷抽刀要上前之時,一道寒光比他更快,從他的後面,一個匕首擦著肩膀直飛向郭循的眉心。
“噗”一聲悶哼響起,郭循立撲于地,瞬間死得不能再死。
張嶷憤怒地往後看去,擲匕首的正是姜維的部下甯隨。
“甯隨!你在幹什麽蠢事!”
張嶷咆哮道。
甯隨面色冷峻,“賊人刺殺費相,現已被我誅殺!”
“你……唉!”
張嶷流著淚,無奈地坐下了。
他不敢去看費祎,只是內心默默痛惜。蜀漢又喪一柱國,真的還能長久麽......
府外。
聽著身後呼聲喊聲痛哭之聲,姜維望著北方的天空,想起了與諸葛亮師徒情深的一幕幕,不禁淚花四濺。
“師傅,我是爲了繼承您的遺志!是爲了大漢啊!您……一定不會怪我吧。”
質問費祎死後,劉禅晉升姜維爲衛將軍。三個月後,姜維率軍七萬,北屯漢中,對中原虎視眈眈。出征前,蕩寇將軍張嶷趁著夜色來到姜維大帳。
“姜將軍,你可知錯麽?”
“張將軍何出此言?”
姜維佯裝聽不懂。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沒想到你爲了達到目的,竟如此不擇手段。”
張嶷痛心疾首地說道。
姜維的眸子漸漸低沉下來,冷笑。
“張將軍,你都知道了?”
“早已知曉!費相國之柱臣,仰賴其能,國家才相安無事。你看如今,費相才走了三月,朝政已爛成一鍋粥!你之錯,甚矣。”
姜維臉色陰沉,目光中漸露狠厲。
“我姜維對大漢忠心耿耿,何錯之有?”
張嶷面無表情,“哼!若不是大漢需要你,我早就殺了你爲費相報仇了。”
“此次北伐,我會用一場大勝來抹除大漢的頹勢,張將軍,你且拭目以待吧。”
姜維面色重歸于平靜,跪坐在主位上,喝了一口清茶,道。
“沒想到朝政如此黑暗,我在越巂郡呆著倒是明智之舉……姜維啊姜維,你我不是同路人,日後最好不要相見了!告辭。”
宿命夏四月,衛將軍姜維率衆圍南安,不克而還。
——《三國志後主傳第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