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樂桑的漢語人生

華輿 2024-05-13 14:10:43

回望歐洲漢語教學曆史,法國一直走在前沿,這離不開一代又一代的漢語教學學者、從業者等在該領域的辛勤耕耘。時值中法建交60周年,《湖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副主編熊顯長對法國著名漢學家白樂桑就法國漢學與漢語教學學科建設進行了訪談,聽白樂桑講述他的漢語人生。

從上世紀60年代末學習漢語,法國著名漢學家白樂桑和漢語結緣已逾50年。白樂桑表示,中法建交以及兩國文化交流是他漢語人生的關鍵,也是法國漢學與漢語教學研究發展的基礎。在60年的發展曆程中,法國漢學形成了自己獨特的研究內容與焦點話題,並不斷延伸、突破;漢語第二語言教學學科在法國得以建立,並在法國漢語大綱編制、中歐漢語水平對標認定、漢字門檻等級設置、“字本位”教學理念等方面,不斷結出碩果。

▲上世紀70年代白樂桑在北京留學期間,到農村時留影。(圖片來自受訪者)

做了很多漢語教育開創性工作

熊顯長:今年是中法建交60周年。您曾提到兩國的文化交流對您意義重大,二者有著怎樣的聯系?

白樂桑:對我本人來講,中法建交有深刻意義,因爲沒有中法建交,尤其是兩國之間的文化交流,我就不會在50多年前開啓漢語人生。

1973年11月19日晚,我乘坐的航班在北京落地,那是我第一次到中國進修漢語,2023年是我赴中國留學50周年。

我畢業于法國巴黎大學中文系,學了4年中文。但最開始,我以爲自己走上的這條路是一條“死路”。我說的“死路”並不是說學中文得不到豐富的專業知識,而是在當時的國際大環境下,學中文沒有就業機會,甚至連去中國看看的機會也沒有。1973年5月,我即將大學畢業,因爲找不到以此謀生的出路,准備放棄漢語。就在那時,我得到了一個消息,中法兩國可以互派留學生,我的人生包括我的職業生涯自此重新開啓。從那時起到現在,50余年來,我幾乎沒有一天不接觸漢語、漢字或中國文化。

衆所周知,法國在中國文化、中國語言研究方面有非常特殊的地位:歐洲最早的中文系是在法國成立的。因此,在一定程度上,我是一個繼承者。早期到中國學習的法國學生中,有的成了我上世紀70年代在巴黎大學中文系讀書時的中文老師。

上世紀70年代,我從中國留學回到法國後,開始在中國語言,包括中國文化方面,做一些事情。比如,上世紀80年代成立法國漢語教師協會;1983年7月我帶了32名法國高中生到北京上漢語短期培訓班。也許很少有人知道,這可能是法國,也可能是歐洲第一位帶學習漢語的中學生到中國上漢語短期培訓班的老師。這批高中生中,有一位男孩當時只有16歲,他現在是一名法國漢學家,是我的同事。

熊顯長:作爲首任法國教育部漢語總督學,您做了很多開創性的工作,這些工作對法國的漢語教育領域有怎樣的影響?

白樂桑:我的工作多側重在漢語教學方面,尤其是在法國教育部任漢語總督學期間,開展許多工作,終于把中文放在了跟其他語言(比如英文)一樣正規的位置。跟法國教育體制下的其他外語科目一樣,我們發布了多種漢語教學綱領性文件,發布了漢語教學大綱,在法國教育體制內開設了中文國際班課程。中文國際班課程是很特殊的,因爲它的語言學習需要額外強化,因此,這個課程就在中法兩國文化交流、教育交流的框架內進行。

歐洲第一個漢語教學學科博導

熊顯長:您生動地講述了中法建交大框架下兩國文化互動的案例。在您看來,在中法兩國文化交往的大背景下,法國漢學與漢語教學取得了哪些比較突出的成就?

白樂桑:這個話題的淵源貫穿著不同的學術範圍及相關概念,如“中國學”“漢學”,甚至更早以前的“東方學”等。按我們的思維習慣來講,先得定義什麽叫“漢學”。“漢學”是指傳統漢學嗎?比如說對老莊思想、甲骨文、中國文學等的研究?還是也指我的這個學術研究領域?我把它叫作“漢語第二語言、第二文字教學學科”,或者說“漢語第二語言、第二文字教學論”。我加一個“論”字,是個人用詞習慣,也就是說要突出它的學科性質。我們通常認爲這歸屬于“漢學”研究領域。

和傳統“漢學”相比,現在的“中國學”多出一個重要的分支,那就是“漢語第二語言、第二文字教學學科”,就是我所說的教學論出現了,我認爲這是這幾十年法國漢學取得的比較突出的成就。

衆所周知,和其他國家相比,法國在中文教育方面的曆史很長,也是最早將漢語納入高考、納入國民中等教育的國家。因此,法國在中文教育方面比較成熟,這種成熟也反映在漢語第二語言教學學科的學術研究方面。

1997年,我在巴黎第七大學通過了博士生導師資格,一級大學科類屬于“Chinese Studies”(中國學),可事實上我當時的專業是“漢語第二語言教學學科”,因此我是當時整個歐洲,在“Chinese Studies”(中國學)的學科框架下第一次以“漢語第二語言教學學科”作爲一個學術研究範圍的博士生導師,這在一定程度上跟中法文化交流也是分不開的。

學術離不開交流。沒有交流,學術在一定程度上很難有一個能可持續發展的研究領域,漢學研究領域也是如此。學術交流大大地加強了漢學各個分支的研究,比如法國研究甲骨文、中國古代文學、中國曆史、中國戲劇、近現代中國社會經濟等各方面的專家,跟中國相關領域的專家都在不斷交流。還有比較可貴的一點是,這些漢學研究專家大多都帶碩士或者博士研究生,研究生們在做學術選題時也會和中國專家有來往。因此,我認爲,法國漢學的各個分支都在發展進步。

法國漢學最近幾十年還有一個突破是,以前沒有受到過多關注的一些研究領域,現在獲得了法國漢學學術界的認可,比如針對中國電影的研究,在近20年間有明顯進步,有很多法國學士論文或者碩士論文選擇“中國電影”這個研究論題,有相當多的法國研究生對上世紀30年代到現在的中國電影充滿學術興趣。

漢語已被視爲國際性語言

熊顯長:剛才您談到法國漢學的整體研究現狀和進展,其中提到了法國漢學新的分支、最新突破,即漢語第二語言教學學科的建立。您一直提倡“漢語教學要作爲學科來發展”,目前,法國漢語教學的現狀如何?

白樂桑:總體上可以這麽說,如果和法國的英語教育相比,漢語教學學科和課程規模都比較小。但是如果和其他國家的漢語教學相比,法國漢語教學相對成熟。世界上,第一個將漢語納入高考的國家是法國,這具有曆史性意義。1968年,法國高考有了漢語科目,那就必須制定相應的教學目標和教學大綱。上世紀80年代開始,法國陸續出台一些漢語教學綱領性文件。2002年,法國發布全面的漢語教學大綱。

法國的漢語教育分爲基礎教育(小學、初高中)和高等教育,高等教育又分爲漢語專業生(中文系學生)和漢語非專業生。現在法國開設中文系的大學有很多,從學習者數量上來說,漢語非專業的大學生人數占大學生漢語學習總人數的3/4,也就是說,中文專業生有1/4,非專業生有3/4,即高等教育中漢語非專業生是占多數的。這反映了漢語已經被視爲國際性語言,不然的話,那麽多法國商校爲什麽會開設中文課程?此外,法國著名的巴黎政治學院,也在提供中文課程。華人學校和孔子學院的漢語學習者,包括一些民間協會的漢語學習者,都算是非專業生。

法國中文學習者約10萬人。比較有意思的是,這10萬學習者中有一半來自基礎教育,其規模很可觀。如果大家知道在法國各地有非常多的中學開設中文課,就能明白爲什麽法國媒體報道的最多的外語教學,不是英語教學,也不是西班牙語教學,而是漢語教學——這大概能很好地說明法國漢語教學的現狀。

熊顯長:您認爲漢語教學在法國的學科化建設和發展曆程,對歐洲其他國家乃至全球其他國家的漢語教學有哪些借鑒意義呢?

白樂桑:可能“字本位”的教學理念借鑒意義大一些,也就是我所談到的“漢語教學二元論”的觀點。“漢語教學一元論”的做法與漢語的獨特性是相矛盾的;而立足于漢語獨特性基礎上的“二元論”則是很全面的,我們需要遵守漢語內在的獨特性,再去從事漢語教學,這樣才能降低其學習難度。

第二個可借鑒的經驗是:法國是如何在基礎教育體系內建立起漢語第二語言學科的。大部分國家有中文課程,可有課程不等于達到了學科化。比如,因曆史等種種原因,意大利在漢語教育方面,其中等教育也走上了跟法國很相似的漢語教學學科化的道路。

漢語教學師資培訓需常態化

熊顯長:以中法建交60周年爲起點,您認爲法國漢語教學研究有哪些新的方法和領域可以進一步開拓,並引領海內外學者重點關注和深入探討?

白樂桑:如果是漢語教學領域的話,我想“漢字門檻”還可以繼續探索,這具有關鍵性的意義,未來研究還需要彌補一些不足。

教育有它的特殊性,漢語教育需要關注雙向的師生互動,需要關注教學課堂、師資培訓等。無論是漢語教學,還是任何其他專業的教學,一定要有規範的師資繼續培訓體系。師資培訓常態化才能及時糾正一些職業行爲或者教學行爲。還有怎麽教文化、怎麽傳遞知識、怎麽處理現代科技應用等,這都需要持續的師資培訓。

以現代科技來說,我1978年通過漢語專業認證會考時,除了幻燈片的使用之外,沒有其他現代科技教學手段。現在就不一樣了,比如ChatGPT等的出現。

我們作爲外語老師,如果照舊給學生留作業——將中國文學的一個片段翻譯成法文,那麽他們在課後使用ChatGPT也許會拿到一個不錯的分數。所以,我們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樣去處理學生作業。如何在這個大環境中繼續提高學生的漢語翻譯水平或者讓他們做一些相關的練習等,是我們現在要思考的問題。比如說,法漢翻譯只能在課堂上完成,課堂禁止使用翻譯軟件。(完)

作者/熊顯長

來源:人民日報海外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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