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瞬間變永恒,留住最美好的回憶,這是照相的意義。
然而,一張照片,也可能會變成一個人的執念,讓人花費數年甚至數十年,去追尋當年的人或物。
曾擔任新華社副社長的石少華,就遇到了一件這樣的事情。
那是1962年7月份,石少華在北京舉辦個人影展,展出了從1940年到1961年間,他拍攝的部分作品154幅。
這次影展,在當時的北京影響很大,因爲這些照片,大都承載著戰爭年代的記憶,甚至毛主席都聽到了消息,還特意邀請他去家中吃飯。
跟攝影師聊天,聊得當然是攝影方面的內容,席間,毛主席拿出了自己珍藏的相冊。
當從相冊中看到1939年,他拍攝的老照片《毛主席和兩個小八路》時,石少華眼眶紅了。
拍這張照片的時候,石少華正陪同蘇聯友人參觀延安,他是無意間瞥見這一幕,抓拍下來的。
當時的毛主席,跟兩個小八路聊得很開心,還用右手手指在左手掌心裏寫寫畫畫。
看到照片,石少華就特別特別好奇,當年毛主席跟這兩個孩子聊什麽,怎麽會說的這麽開心。
可惜,已經過去23年,毛主席也記不得他們當初談話的內容,至于這兩位小八路叫什麽名字,他更是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毛主席對石少華說,他也想再見見這兩個孩子,看看20多年過去了,他們過得如何。
石少華是廣東番禺人,出生于香港,5歲隨父母定居廣州,家境不錯的他,從中學時期就喜歡攝影,經常拿著相機四處拍攝。
1937年,侵華戰爭爆發,滿腔熱血的石少華,也想爲革命出一份力,1938年,年僅20歲的他,不遠千裏奔赴延安,進入陝北公學、抗日軍政大學學習。
在當時的延安,照相機可是金貴物,石少華走到哪裏拍到哪裏,他也十分受當地軍民們歡迎,在延安、冀中軍區等地,石少華拍下來大量的作品。
1939年9月,石少華離開延安,前往晉察冀根據地時,把500張左右的照片和底稿,都留在了延安抗大,可惜在一次日軍的轟炸時,照片的底片丟失了。
爲了避免發生誤認,他沒有去認領那500張照片,但時隔多年,毛主席依舊清晰的記得,這張照片,是他拍的。
聽毛主席也對兩個小八路感興趣,石少華笑著說,自己會想辦法找到他們,把他們帶到主席身邊,再給他們拍張合影。
離開毛主席住處,石少華就發動關系,四處打聽這兩位小八路的下落,然而,20多年過去了,那時候的信息又不發達,想僅憑一張照片就找到人,談何容易?
終于,1966年,苦尋4年的石少華,知道了這兩位小八路的名字,個高的叫安定保,個矮的叫劉長貴。
他還打聽到,當年安定保是張學良之弟張學思的警衛員。
懷著激動的心情,石少華找到了張學思,在他面前拿出了這張照片,看到照片上的小八路,張學思的眼眶也紅了。
張學思告訴石少華,安定保就是他的警衛員,當時,他剛剛擔任抗大第三分校二隊隊長沒多久,爲方便他的工作,組織把安定保調到了他的身邊。
那時候,安定保還是個十五六歲的孩子,人特別機靈,張學思很喜歡,可惜,他早早就犧牲了。
那是1945年秋,侵華日軍剛剛投降,爲搶占東北,組織派張學思帶著“東北幹部隊”返回老家開展工作。
結果走到河北承德時,他們跟一夥尚未繳械的日軍遭遇,激戰中,安定保不幸中彈犧牲,犧牲時才20出頭,還沒有成家。
聽張學思如此說,石少華的眼神也黯淡了下來,即便從戰爭年代走過來的他見慣了生死,可聽到一個朝氣蓬勃的少年人犧牲,他依舊會心痛。
安定保犧牲了,張學思將軍又不認識另一個小八路劉長貴,一時之間,線索又斷了。
好在一點,張學思給他提供了個找人的思路,他告訴石少華,當時延安對于這些十幾歲的孩子,很是珍愛,他們一般不會被送往前線,劉長貴很可能也是某個首長的警衛員或者通訊兵。
順著張學思的這個思路,石少華繼續發動親朋們幫助自己找人,甚至他還把這張照片發表到了報紙上,想通過群衆尋找劉長貴,可惜效果並不好。
因爲在這一年,我國進入了一個特殊時期,許多人自顧不暇,石少華本人,也遭了2年罪,直到1968年才解放。
此後,他常年奔波于國內外,先後出訪越南、朝鮮、阿爾巴尼亞等地,也無暇再顧及此事。
轉眼時間來到1976年,這一年,毛主席離開人世,未能滿足他老人家的心願,也成了石少華一生的遺憾。
在此後,只要有機會,石少華就會托人四處打聽劉長貴的下落,因爲他真的很想弄清楚,毛主席當年跟兩個小八路說了什麽。
他的消息發出後,也有許多“劉長貴”寫信聯系他,但可惜,都不是石少華要找的人。
終于,在1986年,有人給他打電話,說是真正的劉長貴找到了,因爲他清晰的記得,當年給他們和毛主席拍照的人,是個大高個,身邊還跟著幾個外國人。
一聽這話,石少華就知道,這個劉長貴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他立馬放下手頭的工作,跑去遼甯丹東,去見劉長貴。
當看到石少華,即便時隔47年,劉長貴還是一眼認出了他,而從劉長貴的相貌,石少華也依稀看到了照片中小八路的影子,此時,石少華已經找了他24年。
這次見面,劉長貴很激動,尤其是聽說毛主席曾想再見見他和安定保時,更是激動的熱淚盈眶。
劉長貴告訴石少華,張學思將軍猜的沒錯,當年的他,確實是在延安當通訊員。
劉長貴是山西晉中壽陽劉南溝村人,出身寒苦,兄弟三個,他排行老二,小名二黑牛,6歲喪母,是父親賣豆腐將他們撫養長大。
1937年,壽陽來了兩個“外鄉人”,就住在劉長貴家,性子活潑的劉長貴,經常跟他們接觸。
這年4月,“外鄉人”拉起了一支80多人的隊伍,要帶著他們去打鬼子,當時的劉長貴12歲,還沒有槍高,他也嚷嚷著要參軍,“外鄉人”竟然准了,他成了一名小八路。
抗戰打響後,劉長貴被分配到了八路軍120師714團,給時任3營營長,後來的開國少將遊好揚當通訊員。
可隨著戰事越來越激烈,部隊讓他跟500多名老弱傷殘一起被送到了延安,還是給人當通訊員。
來到延安,劉長貴最大的夢想,便是能看看毛主席,終于,在1939年4月24日,機會來了。
當聽到毛主席會乘車到延安關東黑龍溝的抗大參加大生産運動總結大會時,劉長貴跟比自己大1歲的安定保,早早便在山坡上等候。
當看到毛主席的車緩緩開來,兩個小八路風一樣的從山坡上沖了下來。
遠處的毛主席看到這一幕,嘴角露出了笑,下車後的他,沒有著急離開,而是在車邊上等著他們。
看到毛主席,無論是劉長貴還是安定保,都是激動不已,趕忙問好,這讓毛主席更加開心,問他們多大了。
劉長貴雖然個子矮,但反應奇快,未等安定保開口,便搶著回答道:“我十四,他十五!”。
毛主席又問:“你們這麽小,爲什麽參加八路軍?”。
這一次,安定保也不甘示弱,跟劉長貴爭搶著回答:“爲了打倒日本帝國主義,解放全中國!”。
聽連個小八路這樣說,毛主席更開心了,他笑著問:“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知道,您是毛主席!”,劉長貴和安定保異口同聲道。
毛主席笑著說:“不對,我不叫毛主席,我叫毛澤東。”。
因爲毛主席有著濃厚的湖南口音,他害怕兩個小八路聽不懂,就用右手手指,在左手掌心寫自己的名字。
邊寫,毛主席還邊跟他們說:“參加革命了,要好好學習喲,等革命勝利了,還有好多工作需要你們做!”
石少華拍到的,正是這一幕。
搞清楚他們當年和毛主席的談話,石少華心裏舒服多了,也放下了困擾他長達24年的“執念”。
能和毛主席交談,是劉長貴一生最驕傲的事情,他也謹記毛主席的話,開始刻苦學習文化知識。
那時候的延安很艱苦,劉長貴、安定保他們沒有錢買紙筆,只要一有空,便拿根樹枝,在空地上練習寫生字,日子一長,他們也都變成了“文化人”,能夠讀書看報了。
劉長貴不僅跟毛主席說過話,還跟朱老總說過話。
那是1942年,在毛主席的號召下,延安展開大生産運動,劉長貴他們很想參加,但年紀小幫不上什麽忙,于是,他們就想著,利用空閑時間,編筐給開荒的叔叔伯伯們用。
然而,編筐也是個技術活兒,沒人指點,還真幹不了,他們編的編的,筐子就散架了。
就在他們一籌莫展之時,一個帶著濃重四川口音的人出現在了門口,笑著道:“小鬼,你們在幹啥子?”。
擡頭一看,來人是朱老總,劉長貴他們立即起立敬禮,然後大聲道:“我們在編筐!”。
此時的朱老總,已經看到了地上散亂的枝條,和編的亂七八糟的筐子,便道:“你們這些小鬼,一定不會編,我來教你們!”。
說罷,便坐下來給他們演示如何編框,並且手把手一個人一個人的教,直到每人都編好一個筐子,他們都學會了,朱老總這才放心離開……
1945年抗日戰爭勝利後,劉長貴跟安定保一樣,也跟著部隊奔赴東北戰場,他跟著部隊,從東北打到華北,又從華北打到南方。
抗美援朝開始後,他們又跨過鴨綠江,與美帝國主席展開殊死搏鬥。
跟隨部隊征戰多年,劉長貴數次流血受傷,在朝鮮的一次戰鬥中,他傷的很重,被送回國治療。
在住院期間,他跟一位來看望他的女同志擦出了愛情火花,1955年,由于身體原因,年僅30歲的劉長貴從部隊轉業,被分配到遼甯海城交通局當科長,後來,又擔任海城絲綢廠武裝部部長。
回到地方的劉長貴,跟妻子生活的很幸福,一次偶然的機會,他在報紙上看到了當年和毛主席的合影,這讓劉長貴驚喜不已,他小心翼翼的將圖片剪下,請人拍成照片留作紀念。
在浩劫中,劉長貴因爲妻子是地主出身,也受到波及,夫婦二人吃了不少苦。
一次,小兵們上門,他猛然想起了自己的這張照片,就拿出來給他們看,還跟他們講自己在延安和毛主席、周老總的故事。
有圖有內容,也由不得那些人不信,也是因此,他們再不敢找他們一家的麻煩,劉長貴夫婦平安度過了那10年。
等1986年,石少華找到劉長貴的時候,他已是61歲的老人,也已經從崗位上退了下來,過上了退休生活。
可惜的是,晚年的劉長貴,並未能享受幾年退休生活,1993年五一,劉長貴外出散步。
好巧不巧,一個大卡車從他身邊路過,挂斷了一根電線,掉在了他的身上,劉長貴觸電身亡,享年68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