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轼:惟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

大道知行 2024-03-07 13:03:01

蘇轼貶谪黃州後,築室于東坡,自己開荒種地,從此自號東坡居士。元豐六年,侍妾朝雲爲東坡生了個男孩,起名遁兒。依照舊俗,嬰兒出生三日或滿月時,需要爲其洗身,稱“洗兒”。三日洗禮,東坡寫了一首“七絕”詩:

人皆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

惟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

幽默的東坡與世人開了次大玩笑,他借洗兒之機,又以“洗兒”冠名,創作了這首“怪詩”。一些學者順題索骥,紛紛誤入“洗兒”的藕花深處,引發詩外之詩。

明代名臣楊廉寫了首與東坡公開唱反調的詩:“東坡但願生兒蠢,只爲聰明自占多。愧我平生愚且魯,生兒哪怕過東坡。”明末清初文學家錢謙益也寫了首《反東坡洗兒詩》:“東坡養子怕聰明,我爲癡呆誤一生。但願生兒狷且巧,鑽天蓦地到公卿。”此詩也曾引發過當代知名學者的異議。南懷瑾先生曾批評此詩“可笑”。他還說:“世界上哪有這種事? 生個兒子又笨又蠢,像豬一樣,一生中無災無難,一直到高官厚祿,這個算盤打得太如意了。”還有學者認爲“愚且魯”是要求兒子隱匿鋒芒,學會揣著明白裝糊塗,避免成爲衆矢之的。

古今種種爭議均圍繞兒輩教育與前程展開。筆者以爲東坡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借詩諷刺北宋社會。爲官期間東坡是關心民衆疾苦的清官,仕途上經曆過春風得意的峥嵘歲月。但這位舉世罕見的天才命運多舛,元豐二年的“烏台詩案”使他蒙受一場刻骨銘心的冤獄,爲其一生埋下深重的陰影。

元豐二年三月,蘇轼從徐州遷知湖州。據《宋史》蘇轼傳記載:“徙知湖州,上表以謝。又以事不便民者不敢言,以詩托諷,庶有補于國。禦史李定、舒亶、何正臣摭其表語,並媒蘖所爲詩以爲讪謗,逮赴台獄,欲置之死,鍛煉久之不決。神宗獨憐之,以黃州團練副使安置。”上文中“媒蘖”意指借端誣罔構陷釀成其罪,“讪謗”即誹謗。就是說禦史李定、舒亶、何正臣斷章取義地抓住蘇轼湖州謝表和詩詞中只言片語,以不實之辭對蘇轼進行誣陷、誹謗,導致蘇轼入獄。從宋史記錄看,蘇轼無罪之有。烏台詩案是李定、舒亶、何正臣等人對蘇轼的人身陷害,是徹頭徹尾的文字獄。

在此案處理過程中,對蘇轼投石下井的還有時相王珪。據葉夢得《石林詩話》記載:“元豐間,蘇子瞻系大理獄。神宗本無意深罪子瞻,時相進呈,忽言蘇轼有不臣意。神宗改容曰:‘轼固有罪,然于朕不應至是,卿何以知之?’時相因舉轼《桧詩》‘根到九泉無曲處,歲寒惟有蟄龍知’之句,對曰‘陛下龍飛在天,轼以爲不知己,而求知地下之蟄龍,非不臣而何?’神宗曰:‘詩人之詞,安可如此論,彼自詠桧,何預朕事!’時相語塞。”此文中時相乃宋代著名的“三旨相公”王珪。王安石罷相後,變法派人才危機。元豐年間的宰執大臣,大都才具平庸。王珪爲相,庸碌低能,少有建樹,只會恭敬從命。此類朝官與禦史台酷吏沆瀣一氣,妒賢忌能,陷害人才,誠可謂愚且魯也。

烏台詩案發生後,朝野震驚,波及後宮。各方人士反應不盡相同。王安石是熙甯變法時的宰相與新黨領袖人物。蘇轼與王安石曾有過政治分歧。王安石對烏台詩案的態度是鑒別此案性質的重要參考依據。烏台詩案發生後,王安石、張方平等老臣曾積極營救蘇轼,王安石還力挽狂瀾地上書神宗皇帝說:“安有盛世而殺才士乎?”君子一言,一語定性。王安石此言與《宋史》蘇轼傳相互映證,足以說明“烏台詩案”就是一場陷害人才的冤獄。

東坡一生,一貶再貶,從黃州、惠州再到儋州,這一切禍根均應從“烏台詩案”算起。《洗兒詩》正是在這種令人壓抑的逆境中創作的,“烏案”後數年,東坡在黃州發表了這首令世人振聾發聩的洗兒詩。面對北宋元豐年間的文字獄壓力,東坡采用幽默的筆法來抒發內心的憤怒。幽默是辭格的一種,是通過影射、諷喻、雙關等手法,揭露社會生活的弊端,抓住幽默特色是解鎖此詩的鑰匙。

“我被聰明誤一生”既是穿越時空的呐喊,也是雷鳴般的憤怒與控訴。“但願我兒愚且魯”既是憤激之詞,也是指桑罵槐的雙關語。詩中“愚且魯”與“到公卿”之間顯然是存在強烈的邏輯反差,正是這種強烈的反差把這首詩的諷喻意味推向了頂峰。與東坡坎坷的人生遭遇相比,王珪、李定、舒亶、何正臣這類人物無所作爲卻青雲直上,可謂“無災無難到公卿”。詩中“我被聰明誤一生”與“無災無難到公卿”兩相對照,愈發彰顯北宋元豐年間錯勘賢愚、不愛惜人才的晦暗內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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