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1年，李世民于虎牢關大敗窦建德，並將其生擒。李世民見到他，當即責問：“我本只是攻打王世充，幹你甚事，爲何竟敢大兵來犯？”

窦建德不無幽默地答道：“送貨上門，免得麻煩你大老遠再跑一趟。”

窦建德天性淳樸，實在是一位可敬可愛的義軍領袖。只是這種幽默感，並沒能救得了他一命。他從河北遠赴洛陽援救王世充，結果戰略上決策失誤，洛陽都沒看到，便束手就擒。還不如王世充，憑借堅城，混了個免死的承諾。

不久後兩人同被押赴長安，王世充被廢爲庶人，流放四川。窦建德，斬首示衆，在李世民那裏的小幽默沒有派上用場，把自己給幽死了。

王世充隨後也被仇家所殺，這是他咎由自取。得罪的人太多，怎麽會有好下場。但是窦建德之死，就太令人惋惜了。原因倒是很簡單——這是李唐的一貫政策。對于隋末群雄，投誠者賞，頑抗者殺，導向很明確。

這個政策自李唐建國以來已經多次奏效，爲他們順利奪取天下提供了重要支撐。唯獨在窦建德身上，適得其反。因爲窦建德，實在是太得人心了。他出身農民，體恤農民，有很深厚的群衆基礎，其影響力是其他諸雄無法比擬的。更何況在之前的戰爭中，他抓獲李淵的堂弟淮安王李神通、胞妹同安公主，都以禮相待，並很快放還，展現了足夠的仁義。

李淵的決定不夠審慎，也許是因爲統一進程過于順利，使他逐漸耽于酒色，開始向一個昏君的方向發展。當初李世民、劉文靜、裴寂等人爲了堅定李淵造反的決心，在隋炀帝的晉陽宮裏安排爲他侍寢的尹、張兩個嫔妃，如今已經變成了極爲受寵的尹德妃、張婕妤，成天在宮裏賣弄風情，哄得李淵五迷三道。五十多歲的老人家，居然一口氣搞出二十個小王爺出來，真是老而彌堅。

李淵暮年稱帝，稍微享受一下權力的滋味，或許也是情有可原。不過在處理窦建德的問題上，沒有深思熟慮，反複權衡，太不應該。此前的“但誅首惡，余衆不問”政策，雖然屢屢成功。但問題在于，窦建德不是惡人，而是個大大的好人，與其他群雄有著本質的不同。

因此，當窦建德被處死的消息傳到河北，引發了廣泛的敵對情緒，劉黑闼的暴亂，就是這種情緒的集中爆發。

窦建德被俘後，其部下文官集團本已率衆降唐。但隨後以劉黑闼爲首的部分武官仍心有不甘，隨即起兵叛亂，且能夠在短時間內得到河北地區的群起響應，絕不是偶然的。

當年七月，窦建德被斬于市，劉黑闼起事。八月，聚衆兩千人，祭拜窦建德，得到兖州徐圓朗響應。九月，大破淮安王李神通與燕王李藝（即羅藝）聯軍五萬衆，兵勢大振。十月，攻陷瀛州（今河北河間市），觀州（今河北滄州）、毛州（今河北館陶縣）人民殺害唐朝所置刺史，依附劉黑闼軍。十一月，攻陷定州，與北平高開道結盟。十二月，相繼攻陷冀州、洺州、黎州、衛州。半年之內，完全收複了窦建德原有統治區。

這就是草率決定處死窦建德的嚴重後果，不但使其舊將惶惶不安，而且引起民衆強烈不滿，二者彙聚成強大的洪流，對新生的李唐政權造成了重大威脅。

劉黑闼的猛烈攻勢，別說草包李神通，就是大名鼎鼎的李世勣（即徐世勣、徐茂公）也無法抵擋。沒有辦法，還是得讓李世民再跑一趟。此前窦建德所說的笑話，原來竟是暗含預言。

折損了前途無量的猛將羅士信，天策上將李世民，也是使出渾身解數，才艱難擊退劉黑闼。又幾經反複，直到一年多後，才徹底平息了這次叛亂。

但是，窦建德舊將雖然基本鏟除，人民心中的情緒卻難平複。于是，唐朝中後期的每次內亂，無論是藩鎮叛亂，還是農民起義，幾乎每次都能得到河北人民的積極響應。當時的河北，可不僅僅指今天的河北省，而是黃河中下遊以北，包括今山西、河北、山東北部等在內的廣大地區。

因此，殺害窦建德，就是在唐朝的中原腹地，埋下了一顆隨時都會被引爆的火藥桶，一次又一次對唐朝造成沉重的打擊，最終葬送了這個本該更加偉大的朝代。

所以，當窦建德親自送貨上門，李淵何不開開心心簽收下來，把他當個菩薩供著就好，哪怕軟禁起來，安度余生，豈不是更好的選擇？

當窦建德被押上斷頭台，他值得在嘴角留下一抹輕蔑的微笑。李唐以仁義取天下，偏偏容不下一個有仁有義的窦建德，真是個天大的黑色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