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會有人想出租插間？”早上不到六點，老崔就被隔壁房間的呻吟聲弄醒了。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後悔把自己的北側臥室出租出去了。“我不差每個月那四五百塊錢，就是不願意想起東哥。”老崔給出的解釋合情合理。東哥是老崔的同志戀人，兩個人在一起二十年，連意定監護都做了，沒想到一場交通意外奪去了東哥的生命。
租給單身男人
老崔正准備起來收拾上班，北側臥室裏的呻吟聲變小，然後停了下來。半分鍾後，老崔聽見有人蹑手蹑腳地推開門，進了衛生間洗漱。應該是租戶昨晚帶回來的那個女孩。老崔重重地躺回了床上，“東哥在就好了。”
2019年，東哥和老崔費了不少力氣弄到的意定監護，如今成了白紙一張。好在兩個男人一起買的房子寫的是老崔的名字，另外，東哥銀行卡裏的存款都留給了老崔。東哥比老崔大十歲，父母早就沒了。看起來老崔的日子不錯，有房有車有存款。但實際上整個人就跟被掏空了一樣。
如果把時間往前倒推，十年前東哥也不過四十六歲，老崔還沒到四十。那十年是兩人最開心的時光，不僅在國內旅遊，而且還去了香港和歐洲。很多時候，他們也說不清兩人的感情究竟是戀人還是變成了親人，但這些陪伴讓老崔只剩下自己留在這套房子裏時，簡直要瘋了。
尤其是夜裏，老崔閉上眼睛就是東哥躺在自己身邊打呼噜。最嚴重的時候，老崔整晚都要開著電視作伴。老崔想起父母很久之前的“警告”。爸媽多少也知道他們之間的關系，之前阻攔過，沒什麽效果，索性放棄。
一次老崔戴著和東哥買的“婚戒”回家，乍一看就是枚普通的金戒指，但父母都意識到了這枚戒指意義非凡。那天父母和老崔相當正式又隱晦地談論了一下未來。父母的意思是，如果東哥先走了，只剩下老崔，老崔年紀不小，想再找個伴一定非常困難。結婚的話，將來老了還能有個“家人”照應。老崔如今感覺到了，結婚比找男朋友要更容易。
沒想到的是，見了兩三個女人，或離異或喪偶。每次女方見到老崔都客客氣氣。回來後，介紹人告訴老崔，女方對他印象很好，但缺少點感覺。等到第四次，介紹人也不太想給老崔介紹了。老崔問緣故。介紹人似笑非笑地對老崔說，“你自己還不明白？現在哪有人是傻子？不要害人咯！”老崔臉上一熱。
一個快五十的男人沒有結過婚，這把年紀想找老婆，不是身體有病就是心理有病。大家嘴上不說，心裏都會懷疑。
老崔同時也沒放棄在小軟件上找伴侶。“你這個年紀，要是一個月給我五六千生活費，我肯定跟你在一起。逃課也會出來陪你！”小軟件上的大學生開出價碼。
“不如把北側的房間租出去。”有同志朋友給老崔建議。老崔一開始還執拗著，“我又不缺錢。”朋友說，“不是錢的事，是屋子裏多了個人。你管能不能用得上呢！”老崔琢磨，還真是這麽個道理。老崔也懶得掩飾，現在的環境和年輕時不一樣了。他對房屋中介說，自己找租客的條件是“男的，單身，35歲以下。合適的也可以放寬到40歲。簽約之前，要先見面。”至于養不養寵物、抽不抽煙，都無所謂。
房屋中介的小夥子短暫地愣了愣，問了一句，“租金，你打算要多少？”老崔壓根沒琢磨這件事。
簽合同
老崔換了兩個租客，都是三十歲左右身強力壯的男人，對他愛搭不理。第一位下班就回自己的房間。第二位幹脆給門安了把鎖頭。老崔兩次都是退了租金，分文未取，把租客送走。
老崔意識到租客是不能陪伴自己長久的。在老崔眼裏，這是家。在租客眼裏，這只是一張床罷了。而這張床租客還時不時要和別人一起用。哪怕老崔在交鑰匙前就和租客約法三章，也沒什麽實際效果，那些女孩在夜裏的呻吟讓老崔心煩意亂。
東哥還在時，老崔下班還會順手買點菜。哪怕只是簡單弄兩個菜，好歹也是晚飯。飯後兩人還會下樓散步。現在老崔一個人下班到家，先睡上一覺，到夜裏七八點醒過來，再下樓吃晚飯。三個多月，胖了二十斤。
“你這樣不行。”老崔的父母著急起來，“對你身體不好！”老崔選擇辦了張健身卡。老崔哪會什麽健身，大部分時間是看年輕人練習。一次在健身館前台，老崔看到一個不到三十歲的小夥子推著輛嬰兒車，坐著一位不到一歲的小孩子。前台幾個人圍過去誇小孩子可愛。
小夥子是健身房裏的常客，看起來並不像結了婚，沒想到連孩子都有了。等小夥子走了，老崔聽前台幾個人七嘴八舌地議論，“那個孩子是他在國外代孕的。”“難怪長得不像中國人。”大家嘻嘻哈哈地笑起來。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老崔眼前一亮。
老崔平時上網大部分是刷刷抖音看看視頻，所以提到代孕這件事情，第一個念頭就是去醫院咨詢。醫生問，“你太太呢？”老崔立刻明白，這是需要夫妻雙方一起來才可以的，而不是他想象的醫生可以幫忙聯系女方。
老崔和東哥在一起久了，習慣上更接近五十多歲的東哥，而不是年輕人。和東哥在一起時沒有感覺，恢複單身後這種感覺特別明顯。年輕人不會冒然去醫院詢問代孕。
曾經被老崔鄙夷的形婚，如今又提上了日程。盡管之前和異性戀女性相親被頻繁拒絕，但和拉拉爲了形婚而相親，老崔自認爲條件不錯，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和拉拉有個孩子。“現在人工輔助生殖的技術這麽發達。”老崔對坐在桌對面的拉拉說。
這是老崔見過的第二位拉拉。他花了半個多月的時間，在五個形婚群裏，不斷詢問著。並不是所有的拉拉都想真的到民政局辦理結婚，很多是希望辦一場婚禮了事。想生孩子的不算少，但對男方格外挑剔。老崔這種年過四十、身材發福的男人，根本不入拉拉的眼。
這次同意和老崔見面的拉拉年紀三十多歲，同樣單身。老崔對她不是很滿意，看起來比老崔還要爺們。“我就是個家庭婦女。”拉拉這樣介紹。她在超市做理貨員，“家庭婦女”的意思是她能生孩子、當全職媽媽。
老崔的積蓄養一個孩子和一個全職媽媽，沒有問題。但如此彪悍的女人能生出如花似玉的女兒嗎？老崔很懷疑。他也難以想象，短發理貨員會如何對孩子進行教育。
老崔告訴短發理貨員，他要回家再想一想。這次的拒絕，讓老崔有些尴尬。後來又見了幾位拉拉，職業從幼兒園老師到公務員，學曆上、長相上都比理貨員要好，但她們都告訴老崔，要不要孩子這件事，要等婚後再看。
一位34歲的拉拉對老崔說，“你都這把年紀了，你要是爲了生個孩子才形婚，我看大可不必。再說人都會變的。我現在答應你生，結婚之後不想生了，你也把我沒辦法。這也不是簽合同，你還能起訴我啊！”
原本是嘲笑老崔的一句“簽合同”，又給了老崔啓發。
泰國女孩
別看老崔現在做的是行政工作，他可是妥妥的理工男，技術出身。雖然嘴笨一點、思維直一點，但認准的事總是想方設法做到。
關于老崔要生孩子這件事，父母沒反對，就是感覺有點晚了。年紀這麽大，真有了孩子，上小學的話，老崔都多大年紀了。老崔承認父母的擔心不無道理，但他實在無法接受一個人老去。無論找男友還是結婚，在老崔看來都是可遇不可求的，而孩子則只需要花錢輔助生殖就能實現，聽起來靠譜的多。
老崔托人介紹，認識了一位在香港的男人。男人說自己之前也幫著別人聯系過類似的情況。但老崔這麽大的年紀，還是第一次遇到，建議老崔去做個身體檢查。特別是生殖能力方面的。
老崔的檢查結果其實不算好，一方面前列腺鈣化，另一方面活性不好。“你這種情況，可不便宜。”對方看完檢查報告說。隨著兩人聊的越來越多，甚至談到了希望女方是亞洲人還是歐洲人，以及相應的年紀和學曆。“你不要急，這些事都要你好好考慮一下。”對方告訴他。老崔感覺這件事挺靠譜。
老崔還特意試探父母，“如果找個外國媳婦、生個混血寶寶怎麽樣？”父親說，“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定。”母親則叮囑，“違法的事，咱們可不能做！”老崔頻頻點頭。
老崔考慮到父母的喜好，覺得混血寶寶看起來像洋娃娃一樣可愛，但長大後搞不好就會引人注意。到時候發現有爹沒媽，反而不好交代。“就找個亞洲人，不用太好看，但要是本科以上學曆，年紀不要超過三十歲。”老崔這樣告訴聯系人。
“你需要先付三萬元定金。”聯系人對老崔說。老崔有些驚訝，反問道，“孩子的媽媽，我還沒見過。什麽檢查也沒有做過。具體的流程和細節也沒有和我講，就讓我先付定金？”聯系人很耐心，“這三萬塊裏面包括了你去泰國的路費，也包括了我們安排三個女孩和你見面的費用。”老崔聽對方說的也是有道理，便提出先付一萬元的定金。去泰國的往返機票、住宿以及和女孩見面的飯店，都由他來定。聯系人稍作遲疑，同意了。
老崔爲了這次泰國見面，特意退休了年假。老崔跟聯絡人也是第一次在泰國見面，後來他回憶，實際上並不確定對方一定是跟自己聯系的那個人。
在泰國的酒店大堂，老崔見到了皮膚微黑，十分瘦弱，眼睛卻很大的女孩。聯系人介紹說，女孩子在讀大學，因爲家裏困難，所以有了這個想法。聯系人還說泰國其實也是一個醫療旅遊的大國，很多歐洲人都是一邊求醫，一邊到泰國度假放松。
老崔又見了兩個女孩。都不如第一個女孩給老崔的印象深刻。老崔不知道女孩的相關學曆，也不知道家庭情況。老崔提出想再跟女孩見一面的時候，聯系人說女孩正忙著讀書，最近可能沒什麽時間。老崔起了疑惑。
回國後，聯系人催老崔再交一部分錢，好安排相關的醫院進行體檢和手術。老崔聽到五六萬元的價格，心裏的遲疑更大了。這筆錢雖然不多，但也不算少，他堅持要跟聯系人簽個合同。聯系人說，這樣的合同也沒什麽保障，不如不簽。反過來又催著老崔交錢。
老崔的母親一聽，這樣的孩子生下來就沒有媽媽，那怎麽得了！老人家越想越怕，晚上都睡不好，血壓飙升，白天又沒精神頭。老崔一見母親這個狀態，更不敢繼續了。
索性就當一萬元打了水漂。
有孩子的男朋友
老崔在網上看到本地有給聽障兒童做義工的活動，報名去試了一試。雖然是聽障兒童，但孩子的活潑程度嚇到了老崔。尤其是此起彼伏的尖叫，由于聽力有障礙，所以他們並不清楚自己發出的聲音。老崔自嘲地說自己是葉公好龍。
以往和東哥在一起，老崔下班就著急回家。現在老崔回家也沒事可做。就在這樣閑散的狀態中，老崔認識了一位離異帶孩的男人。老崔以前是不喜歡和這樣的男人多聊的，畢竟對方很大一部分精力要給孩子占去。此刻他卻頗爲羨慕，“有個孩子挺好。”
離異男人聽完老崔對于孩子的渴望，以及和異性戀同性戀女人的相親後，忍不住笑了起來，“你這是沒找對方向。”
男人告訴他，要找那種已經有多年伴侶、年紀在三十五六歲左右的拉拉。有了多年伴侶，說明關系穩定。而年齡在三十五六歲，恰好處于對孩子期待的頂峰，年紀再大些可能就生不了了。這樣女性一般會願意和男同志生個孩子。很多時候，她們還會親自撫養，而不是甩給男方。
老崔聽完，眼前一亮。可同時心裏也有了疑惑，不會又遇到了騙子吧？男人反而擠擠眼睛，“都是自己人，比較好說話。”老崔很快明白了“自己人”的意思。
這未嘗不是一個好辦法。只是找個合適的並不容易。老崔因此和離婚男人差不多每周都見一次面，但兩個月的時間裏，遇到的要麽是四十多歲、想試一試能不能生，要麽就是三十多歲卻不急著生、只想先形婚。
老崔和離婚男人第五六次見面時，離婚男人帶來了自己的孩子，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小女孩穿得像個洋娃娃，說話聲音很小。老崔一見就喜歡得不得了。兩人逛街時，老崔還給小女孩買了頂漂亮的小帽子。晚餐是兩人帶著小女孩一起去吃的披薩。小女孩拉著兩個男人的手，一直在嘻嘻地笑。
這是老崔在東哥離開後罕見的快樂的一天，也是他最接近自己夢想的一天。希望擁有一個孩子的老崔，再次燃起了希望。
“如果不能擁有親生的孩子，就找一個有孩子的男朋友？”這聽起來也是衆多組合的一種可能。老崔打算再試一次，“我就是不想孤獨終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