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日上》編劇張挺:世間永恒的戰爭,是理想主義與經驗主義的戰爭

影視獨舌 2024-03-21 11:00:04

環保劇《江河日上》已經收官一段時間了。但它的余韻仍在繞梁。

這是一部黃鍾大呂定位的好劇。它是正劇班底、正劇演員,做正經功課、聊正經事。在這個不玩梗不成佛、不撕逼不瘋魔的互聯網時代,正襟危坐的它,似乎與大環境格格不入。

這又是一部亟需被觀衆重視的急劇。它聊的是所有人每日生存的環境,說的是迫害大衆舒適的問題。

這部劇是典型的張挺風格。它以幽默破題嚴肅,以人性拆解官場,以活潑生動的台詞道盡心酸與苦楚。

編劇 張挺

這樣的劇,是不用擔心時效性的。這樣的劇,也是可以時時拿出來咂摸的。前幾日,影視獨舌對話《江河日上》編劇張挺,聽他講述劇集背後的故事。

以下,是張挺的講述。

01

《江河日上》的小說是芒果TV給我的,原來叫《江流天地外》。一開始,他們想讓我自編自導,但我當時正在北京寫《戰爭和人》的劇本,走不開。

與小說相比,劇的改動還是很大的。小說的批判性很強,寫了環保、寫了官場,還寫了反腐。改編過程中,我將其“純粹”化了,只聚焦一個點:環保。

《江河日上》不是反腐劇或者政治劇,不是說把官場裏小撮壞分子抓出來就天下太平了。劇裏大到齊江市委書記,小到南窪山鎮委書記,要說犯錯的話都犯錯了,都不在乎,非要出了事、需要擔責了才幡然悔悟。

這是環保的現狀:漠視。

要說貪汙,環保問題上能貪幾個錢?環保是沒有利益驅動的。十年樹木,百年樹人。環境治理從來都不是一個短期的過程,它需要不停投資,可能“爲官一任”根本做不出成績。但是不做,就會自食惡果。

《江河日上》之前,我就有過寫環保戲的念頭了。這次主要是有環保專家參與創作,讓我踏實了很多。

我寫完一集劇本,就丟到創作群裏給專家審閱,他們給出修改意見,我再根據意見調整。開播到收官,沒有人質疑專業問題。

寫《江河日上》前,我做了大量的采風工作。主要是看卷宗,看最終問題的解決方案。有些問題已經解決了,但還有一些到現在都沒有解決。像小吃街就解決得幹淨利索,爛尾樓的垃圾堆是運走了,但是爛尾樓仍然存在。

《天下長河》和《江河日上》雖說都是講人和環境的,但前者講的是一個族群不得不和殘酷的自然界作鬥爭的故事。後者呢,講的是一個族群爲了繁衍生存,必須學會尊重大自然。

這是兩個不同的理念。不同的文明形態下,有著不同的生存方式。農業文明必須和自然鬥爭,它涉及不到工業和汙染。

工業文明、信息化文明之後,我們來到了文明的第四個階段:生態文明。不論是《天下長河》還是《江河日上》,聊的始終是族群的繁衍問題。我們必須獲得在地球上生存下去的權利。

以前總說,先賺錢,把錢揣兜裏再治理。現在大家發現,這不成啊。1952年的倫敦霧霾事件,一個多月就死了四千人。

《江河日上》寫的是衆生相。環保不能靠個人英雄主義,它必須群策群力。不是說哪個官員或者領導一拍桌子這事就辦了,辦不了。

你看劇中每個問題,都得靠官場的每一個人去解決。鄭寒江(黃志忠 飾)是主角,但他一個人也辦不成事。

《江河日上》講責任感。這個時代,大家對責任感已經很陌生了。

所有環保主義者面臨的最大困惑,就是沒人理解你,老百姓都覺得你多余。你隨便在大街上找個人問,你想要發財還是要環保,99%的人會說要發財。你說幾十年後、幾百年後的環境會危害後代子孫,人家反駁你,那和我什麽關系?

這是一個大局觀問題。但是很多人不是沒有大局觀,他只是不在意。

02

《江河日上》裏,我做了一個嘗試,把公務員這個集體作爲戲劇人物出場。

以前這類角色出場時,多數是功能化的,機械化的。但他們其實也是普通人,也有父母、兒女這種社會屬性。

以前的很多政治劇、反腐劇,可能拍得很好,能看到錯綜複雜的政治關系,但看不到人,看不到他的喜好、崩潰、迷茫。

在這個戲裏,我們前進了一步。他有強烈的政治立場,但也有豐富的個人情感,情感立場與職業立場並行。

鄭寒江是別人的老公、別人的爸爸,回到家也得遛狗。經常被女兒催得找不到北,在老婆面前沒臉沒皮的,很真實。

大家總想在官場中看鬥爭,喜歡看那種把人腦子打出狗腦子來的戲。現在突然遇到這樣一部戲,觀衆可能會不適應,但從鬥爭到人性也挺好玩的。

鄭寒江是非常傳統、老實的知識分子。他不遵循官場規矩,也不在乎別人怎麽看他。他就是要把自己的專業學以致用,知行合一,勤勤懇懇地幹活。

好多人覺得鄭寒江太順了,所有人都順著他,市長李子平(李強 飾)也總是保護他。

對于能幹事的官員,領導是願意保護的。市政府這樣龐大的體制能正常運作,就是靠鄭寒江這樣的人。大家都雞賊,工作就完不成了。

齊江市,沒有那種不辦事的人。包括朱天才(趙亮 飾),他雖然嘻嘻哈哈,想著返聘,但仍然幹實事。

我跟所有的官員溝通,發現沒有人不想幹實事,幹實事意味著可能實現個人價值,哪有人不願意實現個人價值的?他們擔心的是事情怎麽做,誰來承擔主要責任。

沒有人怕擔責任,官員們怕的是負不了這個責任。

鄭寒江是一個理想主義者。真正的知識分子,都是理想主義者。

人類世界永遠不缺的戰爭就是經驗主義和理想主義的戰爭。你永遠要面對經驗主義,但人類依靠經驗主義是不會有任何進步的,不會出馬斯克,不會出比爾·蓋茨,也不會出偉大的政治家了。所有的偉大政治家都是理想主義者,想要改變世界。

理想主義改變世界,經驗主義維持世界。鄭寒江在學校裏作報告那場戲,也是一種自我反思。他一張嘴,突然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他掌握了所有關于環保的理論知識,但是遇到問題還是會碰釘子,撞得頭破血流。

爲什麽一定要讓肖雪(梅婷 飾)得漸凍症?我們想讓她找回自我。

沒得病之前,她是一個醫生,一個妻子,一個媽媽,但不是一個獨立的人。得病之後,她想開了。她有權利追求自己喜歡的東西,有權利按照自己的意願生活。

這也是給熒屏前的女性提個醒,沒有任何一個人是“應該奉獻”的,你首先是你自己。

嚴書記(趙麒 飾)也是有原型的。2004年,我給導演馮小甯寫過一部電影《信天遊》,原型人物是山西運城市紀委副書記梁雨潤。那時候我跟著梁雨潤一塊盯案子,他去哪兒我去哪兒,吃住在一起,跟了差不多一個月。

我比較熟悉紀委的工作方式,連他們愛吃的方便面牌子也知道。最恨的就是喝咖啡和吃麥當勞。

黨校的戲我寫得最開心。劉耕野(蘇可 飾)和鄭寒江原來在黨校有更多對手戲,因爲時間原因刪了不少。劉耕野一洗澡就洗兩個半小時,鄭寒江想上廁所憋不住就沖進去了。劉耕野出來就大鬧,鄭寒江第二天就沒喊他起床,只留了張條。

劉耕野是個性情中人。他要麽不服你,一旦服了你就是死心塌地。鄭寒江爲了帶胡大哥(葛興佳 飾)治病,洗了兩個半小時冷水澡,高燒到40度。讓他瞠目結舌。

這也是梁雨潤身上發生的真事。當時他正在黨校上課,不准請假。可村裏有個案子,必須本人去盯。梁雨潤就在黨校洗冷水澡,燒到40度請假走的。

03

《江河日上》的故事只能發生在齊江。如果是一個特別貧窮的城市,工業文明剛剛起步,有人搞環保,那大家直接齊心協力給他趕走了。

更大的城市呢?環保問題早就提上日程了。只有齊江這種省裏GDP排頭兵,環保問題積重難返,成了中央督查組敲打的“黑典型”了,才會找一個懂環保的人做副市長。一旦定義爲“黑典型”,幾年摘不掉帽子,當地官員就別幹了。

劇播出後,很多體制內工作者看了感同身受,他們覺得寫到了自己的痛點和難點。當然,也有人說齊江的官場不像官場。大家總覺得,市委書記說話不至于沒人聽,劉耕野居然敢和他拍桌子。

這其實是一種刻板印象。劉耕野其實就是公司裏自帶資源的銷售冠軍。像這種人別說和老板拍桌子了,罵娘他都得忍著。你一旦惹著他了,他一生氣拍拍屁股不幹了,別的城市直接就挖走了。

劉耕野和鄭寒江前期鬥得很凶,這是要經濟還是要環境的兩難抉擇。但是南窪山事件一出,所有人都震驚了。

可能有人覺得,在南窪山市委書記的表現有點不鎮定。他沒法鎮定,什麽問題都不比人命重要,這是任何當代文明政府要遵循的最高原則。尤其是你影響到的是孩子,孩子是一個民族的未來。

南窪山案件原型是西部某大城市的暗管排汙,事件爆出後,整個城市30天喝不了水,幾百平方公裏的沙漠被汙染。這都是不可逆的,環保最怕的就是不可逆三個字。地下水是沒辦法過濾的,它在地下流淌,人類根本就掌握不了。

暗管排汙,現實中很常見。排汙很容易,花點錢找個中水處理站,把工業汙水和生活汙水混在一起就行了。也查不出來,還不需要多大的背景,鎮長就能兜底。你說裏面有多大的腐敗分子嗎?也沒有。根本沒人知道這件事。

在這些事情上,老百姓沒有知情權的。我們劇裏寫了個有知情權的記者,她還老被人罵。一開始她的戲份更多,身份是市電視台的職業記者,後來修修補補,變成自媒體大V,有些事就變得很尴尬。

我堅決要留下她,尴尬也留著。政府和群衆之間要有一個透氣的窗口,不然,環保不就成官場自嗨了嗎?

環保沒有責任人,或者說每個人都是責任人。不是說把壞人抓出來環境就變好了,也不是說換個官員就完事了。土地被汙染了,地下水幹枯了,損傷的是居住在這片土地的所有人。南窪山事件,解決問題比處理責任人更重要。

索馬裏海盜是怎麽産生的?不就是歐美往索馬裏海域倒垃圾,漁業完全被破壞,當地老百姓活不下去,只能铤而走險化身海盜。

日本也曾出現貓狗跳水自殺的案例,後來一查是鋼廠把排汙系統關了,水裏面全是砷,就是砒霜。貓中毒後不能控制自己的動作。

環境治理艱巨而長遠,綠水青山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換來的。這需要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我們希望通過《江河日上》,讓更多人察覺到環保的重要性。

目前,我正在籌備《大生意人》的開機事宜。

這是一部古裝商戰戲,由我自編自導,講的是清朝末年傳奇商人們的發家之路。劇中晉商、徽商、京商,鹽商、漕幫、洋商都有所涉及。

爾後,就是等年底《戰爭和人》的開機了。

【文/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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