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路遙在德國訪問被盜300美元,翻譯金弢巧妙幫他解決問題,因電影《人生》又意外獲得版權費

文娛史記 2024-04-10 10:32:16

01

寫作《平凡的世界》期間,路遙得到通知隨作家代表團訪問德國

1987年,對于路遙來說是個特別的年份。《平凡的世界》第一部已經出版——雖然經曆多次退稿、發表周折、出版後發行量不高、文學界反響平淡等狀況——但路遙還是高興的,畢竟努力的果實得到收獲。

恰恰此時,路遙得到中國作家協會的通知,讓他參加一個代表團訪問聯邦德國。這是一個別致的活動:《平凡的世界》後兩部如何寫作,路遙也在思索。他可以借這個空檔休息一下,也可以開闊一下眼界和思維。因此他愉快地答應下來。這次活動創造了路遙的多項“第一”。比如第一次出國,第一次穿西裝,第一次打領帶,第一次坐飛機等等。

作協給路遙安排了一個任務:要他帶幾張陝西當代著名畫家的畫作,當做代表團的禮物贈送給對方。

回到西安後,路遙立即著手准備。

他找到在陝西作協做美術編輯的鄭文華,說道:“中國作協要我到西德訪問,不過有一個附加條件,讓我帶幾幅陝西當代畫家的作品當禮物,我想來想去,這件事只好請你幫忙辦一下。”

鄭文華與路遙的工作室離得不遠,鄭文華主要搞版畫創作,也喜歡養花弄草,工作室裏擺滿了花草,有時候路遙寫作累了,便到鄭文華的工作室欣賞一會兒花草。路遙的作品需要什麽插圖和封面設計,路遙也經常請鄭文華幫忙。因此,關乎美術方面的事,路遙自然想到了鄭文華。

鄭文華爽快地說:“沒問題。不過需要什麽樣的畫呢?咱們西安有個王西京,他的仕女圖很好,讓他給畫一幅怎麽樣?”

路遙說:“很好。不過要的挺急。”

第二天鄭文華來到王西京那裏,說明來意後,王西京當場就畫了一幅仕女圖。拿回來後路遙很滿意。

然而幾天後,路遙再次找到鄭文華,說道:“出國訪問人家要求穿西裝打領帶,可是我不會打領帶,再說系上這玩意兒脖子挺難受,很不習慣。”

鄭文華說:“不習慣不要緊,再說就那麽幾星期,堅持一下就過去了。你不會系領帶我可以教你。”

鄭文華打開衣櫃,拿出幾條領帶讓路遙挑選。路遙挑了一條紅底黃格的領帶說:“就這條了。”

可鄭文華由于很長時間沒帶領帶,怎樣系花樣不熟練了,試了好幾次都沒成功,這讓路遙哈哈大笑。鄭文華只得把領帶拿下來,在自己脖子上試系,終于成功了。路遙反複練習,也學會了系領帶。

對于路遙來說,第一次出國訪問是大事,在衣著上不能馬虎。他准備了好幾套服裝,既有正裝也有休閑服裝。而在平時,路遙是個不修邊幅的人。他很少買衣服,也沒有時間買衣服。甚至有一次,路遙看中了鄭文華的一件休閑襯衣,便說:“文華,你脫下這件衣服我試試。”

鄭文華脫下衣服讓路遙試穿,果然很合適,周圍的同事也贊成,誰想路遙說:“文華,這件衣服給我穿好了,你再去買一件,我給你錢。我實在沒有時間去買衣服。”鄭文華說:“你願意穿就拿去穿,什麽錢不錢的,我的衣服多。”路遙說:“錢你一定要收下,不然我不好意思。”

于是這樣,鄭文華賣給路遙一件二手衣服。但出國訪問不一樣,衣裝整潔代表一個國家的形象!

路遙懷著激動的心情,但他不會想到,在德國竟突遭意外:他的錢包被盜,裏面有300美元!本來一場愉快的旅行變得氣氛壓抑。但路遙也絕不會想到,代表團的德語翻譯金弢積極幫他想辦法,巧妙地彌補了損失。俗話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因爲電影《人生》,路遙又意外得到一筆幾百馬克的版權費,完全彌補了損失。這讓路遙和代表團的旅程再次變得愉快起來。

02

突發意外,路遙在德國被盜300美元

那次訪問德國一行五人,作家王願堅是團長,成員有路遙、紮西達娃、袁和平和作協外聯部的德語翻譯金弢。

除了金弢之外,其他人都是第一次出國。金弢是有經驗的,因此每次出門都囑咐作家們拿好護照、外彙和黃皮書。但金弢也知道,作家們大多心高氣傲,何況那時候他年輕,看上去像剛畢業的大學生,因此大家都沒有把他的話當真。更重要的是,作家們在異國他鄉看到什麽都新鮮,自然也就放下了戒備心理。金弢沒有想到,路遙遭遇的意外連他以前也沒有遇到過。

那天作家們在科隆大教堂前面的廣場上遊覽,衆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著玩笑話。陽光普照,作家們都忘記了旅途非疲勞。就在此時,兩位身穿黑衣服的女人快速朝他們走來,兩人各自抱著一名嬰兒。看樣子像行乞的乞丐。兩名婦女很快把路遙擋住,其中一名婦女把嬰兒高高舉起來,幾乎抵到路遙的下巴上,她們快速說著話,作家們都聽不懂。在金弢聽來大體是乞討的話。

然而很快,兩名婦女離開路遙,一溜煙地跑走了。很快路遙就驚叫起來:“我的錢包被偷了!”金弢過去一看,就見路遙衣服上的口袋扣子已經被解開。路遙說,他的錢包就放在口袋裏。很顯然被剛才那兩名婦女偷走了。真沒有想到,現代化的聯邦德國也有小偷。金弢立即朝婦女逃跑的方向追去,但哪裏還有兩人的影子?路遙說,他錢包裏有300美元,都被偷了!

愉快的旅行忽然錢包被盜,路遙的沮喪可想而知。那時候300美元不是一筆小數目,對于一位作家來說,需要寫作多長時間,發表多少作品才能賺到300美元?何況這筆錢是路遙在德國訪問的花費,沒了這筆錢,後面的訪問旅行怎麽辦?包括團長王願堅等人也是一籌莫展。

作爲作協外事部的翻譯,金弢跟隨代表團出訪,不僅擔任翻譯的角色,更重要的是他有爲作家們服務的義務。每次陪同作家們訪問外國,領導都格外囑咐金弢:在外國不管遇到什麽問題,都要做好對作家們的服務工作,有什麽問題回國後再處理,維護好中國人在外的形象。

路遙與金弢(左)

路遙第一次出訪就遇到錢包被盜,金弢也覺得很自責,認爲他沒有盡到責任,假如他把工作再做得細致一點,要作家們出行倍加小心,提前防範,也許就不會被小偷盜走錢包。但事已至此,說什麽也晚了。

那天的旅行很沉悶,路遙的心情糟透了。回到住處後,金弢一直和王願堅商議,一開始金弢認爲,看看能不能大家捐助一點錢給路遙,把這次訪問德國的任務順利完成。但大家商議後認爲,這個方法不妥當,路遙心高氣傲,是絕對不會要大家捐助的。後來金弢又想到,是不是可以求助于中國駐聯邦德國大使館,看看大使館能不能資助一點錢。但認真考慮後還是認爲:這件事主要是自己不小心造成的,300美元不是一筆小數目,找大使館資助沒有理由。

那天晚上大家都沒有心情出去吃飯,金弢每次出國都要帶一箱方便面,這樣可以節省不少費用。因此大家就都吃方便面。當金弢找到路遙,說要給他煮方便面時,路遙說道:“怎麽,你難道認爲我煉方便面都不會煮嗎?”金弢說:“你剛丟了錢包,心情不好,我想幫助你。”

但路遙看了金弢一眼,沒有說什麽。金弢知道,面對這種意外,別人的安慰已經無濟于事了。而這也就意味著,假如不能解決路遙的費用問題,後面幾個星期的訪問注定是不愉快的。作爲團長的王願堅毫無辦法,只能由金弢想法子了。不能不說,金弢對路遙錢包被盜的事很上心。

他終于想到一個辦法,訪問團在德國期間的費用都由德國方面報銷。按照規定,每人每天的夥食費是75馬克,合每頓飯25馬克,5個人每天的夥食費就是375馬克。訪問團兩天的夥食費就是750馬克。那時候300美元相當于800馬克。假如把兩天的夥食費節省下來,就基本保住路遙的費用了。

在柏林,負責接待訪問團的是德意志學術交流中心派來的一位女工作人員,她是柏林大學的學生。當金弢見到她後,立即把路遙錢包被盜的事告訴他,說丟了300美元,接待人員一聽丟了這麽多錢,一下哭了。因爲她也是剛出來參加工作,路遙丟了錢說明她工作沒有做好。假如向上級反映的話,估計她的工作也保不住了。金弢非常理解她的心情,因此就把自己的方案向她提出來:按照德國方面的規定,提前把訪問團兩天的餐費報銷出來,當做路遙的費用。

女接待人員認真考慮後認爲可行。但她說:“報銷必須有發票。”金弢也想到了,就說:“發票我來想辦法,這裏有很多中餐館,大不了給人家一點小費,讓他們開出發票來。實在不行我就多跑幾家餐館,包括你的餐費也開出來。到時候我們可以解釋,就說這幾家餐館不錯,又招待德國方面的朋友,所以多吃了些。”女接待人員同意了。事後金弢如釋負重地對衆人說:“問題解決了。以後兩天大家早餐在飯店吃飽,中午和晚飯就吃方便面,這樣錢就省出來了!”

無論怎樣,路遙錢包被盜是個突發事件,就算有出國經驗的金弢也是第一次遇到過,更不用說第一次出國的路遙了。金弢本著負責的精神,想方設法爲路遙彌補損失,不僅令團長王願堅十分感動,更讓路遙感動。假如不是金弢替他想辦法,路遙等人在異國他鄉是毫無辦法的。

當然有人會說,爲什麽不報警?80年代我們還沒有維權意識,再說思維方式裏也有個不願意聲張的心理,畢竟第一次出國就遇到錢包被盜,一方面說出來不光彩,另一方面也是不想給別人增添工作上的負擔。比如不想給那位德國剛參加工作負責接待的女大學生增添麻煩。

事實證明,金弢這種處理方法很聰明,既維護了路遙和代表團的利益和面子,也減輕了德國工作人員的壓力。

03

電影《人生》在德國,路遙意外得到版權費

80年代,路遙的小說《人生》取得巨大成功,不久後改編成同名電影,更是在全國引起熱議。

《人生》的成功給路遙帶來巨大榮譽。同時也促使他思考下一步該如何寫作。在訪問德國期間,路遙給金弢說:《人生》其實算一個提綱,他還有很多經曆沒有寫下來,曾經想改寫《人生》。這其實也是促使路遙寫作《平凡的世界》的原因,他需要一部比《人生》規模更大的作品,一方面是把他人生中的經驗寫下來,做一個紀念,就像他寫在《平凡的世界》扉頁的獻詞一樣:“獻給我生活過的土地和歲月。”另一方面,也是對自己寫作能力的一個挑戰。

1985年,電影《人生》獲得《大衆電影》百花獎和中國電影金雞獎,路遙的名字更是傳遍大江南北。1987年中國作家代表團訪問德國時,恰好是第三十八屆柏林電影節召開之際,中國向電影節推薦了兩部作品,一部就是路遙的《人生》,另一部是張藝謀導演的《紅高粱》。

毫無疑問,這在當時都是代表中國高水平的電影。

爲了向柏林電影節推薦《人生》,金弢在出國前就准備好了《人生》的錄像帶。那時候這部電影還沒有翻譯成德語,于是金弢提前練習同聲翻譯,以便在給電影節組委會放映時更熟練。

在柏林的日子,金弢和路遙帶著錄像帶拜訪了金熊獎電影館,接待他們的是電影館的一位負責人,帶著一名翻譯。負責人很客氣。路遙向電影館方面介紹了這部電影的創作背景和基本故事。隨後電影館方面就開始放映這部電影,來了幾十名觀看者。金弢做了同聲翻譯。電影放完後,觀衆們坐了一段時間才漸漸散去,似乎還意猶未盡。但更令路遙和金弢欣喜的是,當他們要告辭時,電影館的那位負責人卻說:要付給他們版權費,因爲他們不能白看這部電影!

這真是出人意料。路遙的錢包被盜,本來很沮喪,所幸金弢用巧妙的方法幫他解決了問題,沒想到電影館方面又給他版權費,有幾百馬克,這下就完全解決了路遙的費用問題。金弢和路遙沒有拒絕,愉快地答應了,爲了表示對電影館的感謝,金弢和路遙把這部錄像帶當禮物送給了電影館。

費用問題解決了。那天傍晚,作家代表團相約一起去喝啤酒,路遙的情緒很高漲,話也多了起來。

對于金弢對他的幫助,路遙深表感謝,兩人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1987年柏林電影節,張藝謀的《紅高粱》獲得金熊獎,《人生》意外落選。《人生》演繹的是中國人日常生活,與歐洲人的生活比較遠,《紅高粱》刻畫的是抗戰曆史,有濃郁的鄉土和民族風情,歐洲同樣經曆過抗擊法西斯的戰爭,這部電影可能更接近他們的審美和情感罷!

04

路遙在德國看了一場足球賽,與德國作家們的交流引起共鳴

路遙是個精力旺盛的人,爲了理想、寫作,他有一種“拼命三郎”精神。同時,他廣泛地接觸外面的信息,不斷提升自己。就像《人生》中的高家林一樣,他到城裏賣馍時,卻刻意到圖書館裏去閱覽書報,《參考消息》等報刊是他了解外部世界的主要媒介。路遙也是這樣,比如爲了創作《平凡的世界》,他海納百川般地閱讀各種書報,以提升自己各方面的知識。

80年代中國的信息還很蔽塞,但路遙對外面的世界並不陌生。以足球爲例,那時候在中國只是一種民間運動,還沒有專業足球隊和聯賽,但是在同時期的歐洲,職業足球聯賽已經是如火如荼。在各種體育運動中,路遙最喜歡的是足球,認爲這是一種力量與智慧相結合的運動,給與高度評價。那時候他已經知道歐洲的很多足球隊和球星,比如他喜歡球星魯梅尼格。

自然,1987年訪問德國,路遙下了飛機後就向德國方面提出能否看一場足球比賽?德國方面愉快地答應了他的請求。

那是在法蘭克福體育場舉行的一場足球比賽,雙方球隊分別是拜仁慕尼黑隊和紐倫堡隊,魯梅尼格也上參加了比賽,令路遙印象深刻。毫無疑問,宏偉的體育場,幾萬觀衆,呐喊聲,這一切都令路遙印象深刻。80年代的中國處于改革開放初期,還沒有這樣宏偉的體育場,也沒有這樣的職業足球聯賽,法蘭克福足球場給他的一切都是新鮮的,震撼的。

就像後來他說的那樣:

至今想起這場球賽都使我激動不已。

應該說,訪問德國的經曆,尤其是讓他看了一場印象深刻的足球比賽,一方面是圓了他心中的一個夢想,另一方面,給路遙帶來的觸動是相當大的。當訪問結束回到北京的時候,眼前的一切都與德國不一樣,路遙毫無疑問體會到了一種巨大的反差。北京還好,但反差更大的是路遙的家鄉,他曾經居住的那些小村、那些窯洞,那時候路遙有一個想法,就是直接從北京坐飛機到延安,然後走進一間土窯體會這種更大的反差!就像他說的那樣:“從北京一下飛機,聽到滿街嘈唠的中國話,我的眼淚就在眼眶裏旋轉。”這讓路遙更有一種使命感:

中國要發展,縮短與歐洲發達國家的差距,他要用自己的作品來鼓舞人民,就需要加倍不斷地努力。

訪德期間,中國作家與德國作家進行了深入交流。路遙有很多寫作上的困惑。《人生》是成功的,但《平凡的世界》第一部備受質疑,不僅遭遇編輯周昌義等人的退稿,送到北京後也沒有雜志社願意發表,最後在別人建議下,決定送到廣州《花城》雜志社看看運氣,所幸副主編謝望新很欣賞這部作品,第一部在《花城》發表。但是,評論界評價不高,認爲是老套的“戀土派”,寫作手法老舊,不符合時代潮流。那時候流行是的先鋒作品,比如莫言、余華、馬原、劉索拉等人的作品。結構主義、意識流很盛行。無疑,這令堅持傳統的路遙很受打擊。

在與德國作家交流時,路遙認爲,無論哪國的作家,首先要根植于本國的大地才能寫出優秀的作品來。不能一味地模仿別人。80年代是中國先鋒文學興盛的時期,意識流、魔幻現實主義、結構現實主義成爲中國作家競相模仿的寫作手法。《平凡的世界》被編輯周昌義退稿,一個主要原因就是太傳統了,讀著讀著他睡著了,那時候周昌義很欣賞意識流作品,比如不帶一個標點符號的,一氣讀下去暢汗淋漓,給人一種新鮮感。甚至那時候連王蒙都開始用意識流寫小說。也就無怪乎路遙這種傳統的寫法不被看好了。路遙的基本看法是,一種新文學的産生,必然是根植于本國的大地才能逐步創造出來的,一味模仿別國的文學形式不可取。比如福克納對馬爾克斯影響深刻,但他沒有一味模仿福克納,而是創造性地發展出魔幻現實主義。

路遙認爲,隨著時代發展,文學形式多種多樣,但現實主義文學不會過時,甚至認爲“它的輝煌是永遠的。”

路遙的觀點引起德國作家的共鳴。

可以說,這次訪問德國開拓了路遙的眼界和思維,尤其是面對面地與德國作家交流,也讓他在堅持自己文學創造的道路上更加自信。雖然前行的道路上依舊充滿這樣或那樣的困難。

總結

1987年,結束二十多天的訪德後,路遙回到陝西作家協會的工作單位,他再次來到鄭文華工作室,向他訴說訪問德國的感受。他說德國是一個優秀國家,早晨起來在賓館裏,經常聽到人們相互問好的聲音。德國的一切都令人新奇。更令路遙激動的是,他拿著護照讓哨卡的人員看了看,就一步踏進東德(那時德國還沒統一)的土地,東德紅旗招展,與西德完全兩樣。

鄭文華發現,路遙不戴領帶了。他沒有問領帶的去向。但他完全能理解路遙的心,就像路遙說的那樣:

我想念中國,想念黃土高原……即使世界上有許多天堂,我也願在中國當一名乞丐直至葬入它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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