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小說|《狐狸緣全傳》第五回

古典文學部阿虛 2024-04-12 08:56:11

第五回 李蒼頭忠心勸幼主 周公子計瞞老家人

詞曰:

自古懷忠義仆,人人皆願謀求。盛衰興敗只低頭,到老節操依舊。

抛卻親兒被害,狐纏幼主生愁。冤心受叱總天尤,仍是真誠伺候。

話說老蒼頭聽了公子一派怒語,心中又是悲恸,又是難受,欲要分辯幾句,又怕沖撞了,反倒添病。無計奈何,只得低聲說道:“公子不必生惱,說是老奴故意來此攪亂。因老奴有要事禀報,所以將公子驚醒。公子若未睡足,老奴暫且退去可也。”

此時,公子雖一心不悅,然似這等老家人,夙日並無不是之處,若太作威福,自己也過意不去。只得披好衣服,坐在床頭,說道:“你進來罷,有甚麽急事?說說我聽。”老蒼頭忙答應一聲,走將進來。但見公子坐在床上,斜跨著引枕,形容大改,面色焦黃。看這光景,已是危殆不堪的樣子。老蒼頭不覺一陣心酸,失聲自歎:“想不到,我未來書院並無多日,爲何形體就這樣各別?”

精神少,氣帶厥;兩腮瘦,天庭癟,滿臉上皺文兒疊。黑且暗,光彩缺;似憂愁,無歡悅,比較起從前差了好些。眉稍兒,往下斜;眼珠兒,神光滅;鼻梁兒,青筋凸;嘴唇兒,白似雪。他的那機靈似失,剩了癡呆。倚床坐,身歪列;聽聲音,軟怯怯;衣上鈕,還未扣結。看起那兩支胳膊,細似麻稭。床上被,未曾疊;汗巾兒,褥下掖;香串兒,一旁撇;繡帳外,橫抛著一雙福字履的鞋。未說話,喘相接,真可痛,這樣邪,大約是眼冒金花行步趔趄(liè qie)。謝蒼天,既然絕了我李門後,千萬的別再傷了我這糊塗少爺。

老蒼頭看罷公子,早把痛念延壽兒之心撂在脖子後頭,滿面含悲說道:“我的主人哪,老奴因公子近來性情好生氣,暫且躲避幾時。想不到病至如此危險。請公子把得病原由可對老奴說明,好速覓名醫,先退邪氣,再慢慢用心調治。千萬莫貪意外奇逢,戀良宵歡會。總以身體爲重,方不失公子自幼聰明,生平高潔之志。今若仍爲所迷,豈不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嗎?”

這周公子尚不知延壽兒叫妖狐所害,聽得蒼頭之話,句句掇心,有意點他與人私會。他便故將雙眉一皺,帶怒說道:“你真愈發活顛倒了。人食五谷雜糧,誰保不病?這清平世界,咱們這等門第,那裏來的邪氣?說的一派言詞,我一概不懂。我這病也並沒甚大關系的,只用清清靜靜撫養兩日,自然而然就好了。你何苦動這一片邪說,大驚小怪的!”公子指這幾句話將蒼頭混過去,那知老蒼頭聽罷言道:“公子不必遮瞞老奴,實對公子說罷,今早我烹了一壺茶,欲遣延壽兒來送,呼叫了兩聲不見蹤影。老奴知他必在後邊來偷果子,老奴便走到果園找他。剛走至土坡之處,忽見一汪血水,一堆白骨。又一擡頭,見極大一個九尾狐,抱著支人腿在那裏啃吃,把老奴唬了一跤,昏迷過去。及至醒來,這狐便不見了。我想延壽兒定然被他吃了。咱這宅裏素昔本無妖精,怎麽他就特意來此吃人呢?老奴想狐能變幻,倘若他再化成人形來惑公子,豈不是病更沉重嗎?老奴所以前來禀明,公子好自保身體。豈知公子沉疴如此,叫老奴悲痛交加,心如針刺。公子既說書院並無妖怪,老奴何敢在公子之前欺心撒謊。只求公子守身如玉,從此潛養身心,老奴也就不便分辨此事了。”周公子說:我都知道了,你不必再言,用飯去罷。”

蒼頭見公子攆他,知道其心仍然不悟。便自己想道:“我家公子到底年輕,以忠直之言,反爲逆耳。恐勸不成,倒與他添煩。莫若順情說好話,暫把見妖一事先混過去,以後再作道理,免得此刻病中惱怒我。”想罷,複帶笑說道:“老奴適才真是活糊塗了,見的不實便來說咱宅裏有妖怪。複又一想,俗語說的好:見怪不怪,其怪自敗。還是公子聖明,見解高。況且咱這官宦人家,縱有妖魔也不敢入宅攪鬧。公子不必厭惡老奴了。常言說:“雪中埋物,終須敗露。大約延壽兒外邊貪玩去了,終久有個回來。老奴一時不見他,心裏便覺有些迷糊,兩眼昏花,仿佛見神見怪似的。此時公子該用早飯了。老奴派人送來,再去尋他可也。”

這是老蒼頭一時權變,故責自己出言不慎,把雙關的話暗點公子。豈知公子聽了冷笑,說道:“你如今想過來了?不認准咱宅中有妖怪了?想你在我周家,原是一兩輩的老管事,我是你從小兒看著長這麽大。你說,甚麽事瞞過你呢?如今我有點微恙,必須靜心略養幾日,並不是做主兒的有甚麽作私之處不令你知道。你何苦造一派流言,什麽妖狐變化迷人咧,又什麽鮮血白骨咧,說的如此凶惡,叫我擔驚受怕,心裏不安。縱然有些形迹,你應該暫且不提才是。你未見的確,心中先倒胡想。別瞧我病歪歪的,自然有個正經主意。況延壽兒平日本愛亂跑?不定在何處淘氣去呢。假若真是被妖所害,果園必定有他的衣裳在那裏。不知你見了甚麽生靈骨頭,有狗再從你身邊過,大眵目糊糊著二目,疑是延壽兒叫妖怪吃了。大早晨的,你便說這許多不祥之話。按我說,你派長工將他找回來就完了。”

看官,你道周公子爲何前倨後恭?他因信了老蒼頭假說自己見妖不實的話,便趁勢將書房私約隱起,說些正大光明,素不信邪之言,好使人不疑。這正是他癡情著迷,私心護短,以爲強詞奪理,就可遮掩過去了。這老蒼頭早窺破其意,故用好言順過一時,然後再想方法。兩人各有心意。閑言少敘,且說蒼頭聽公子言罷,說:“老奴到前邊看看去。公子安心養病要緊。”出離書齋,自悲自歎的去了。

公子一見老蒼頭已去,以爲一肚子鬼胎瞞過,也不顧延壽兒找著找不著,仍複臥倒。自己也覺氣短神虧,飲食減少。心內:“雖知從清明以來與胡小姐纏繞,以至如此,然此乃背人機密之事,胡小姐曾吩咐,不准泄漏。更兼羞口難開,到底不如隱瞞爲是。倘若露出形迹來,老蒼頭必定嚴鎖門戶,日夜巡查,豈不斷了胡小姐的道路往來?大有不便。莫若等他再來時,找他個錯縫兒,嗔唬他一頓,不給他體面,使他永不再進書院才好。然他大約似參透了幾分。適才想他說的奇逢歡會,又什麽雪埋物終要露這些話,豈是說延壽兒呢?定然他想著胡小姐是妖精,因我說宅內並無妖精,他所以用雙關的話點我。雖說這是他忠心美意,未免過于羅唣(sāo)。我想胡小姐斷不能是妖怪。無奈我們二人私會也非正事,他勸我幾句也算應該。況自幼曾受先人教訓,宜知書達禮,以孝爲先。如今雙親辭世,雖無人管,也宜樹大自直,獨立成家。回憶寒食掃墓,自己實在錯誤。我常向人講男女授受不親,須學魯男子坐懷不亂,方不枉讀書,志在聖賢。那時與胡小姐相遇,若能抽身退步,豈不是正理?反去搭讪,與他交談。幸這小姐大方,不嗔不惱,更且多情。倘若當日血口噴人,豈非自惹羞恥,招人笑話?現在屈指算來,已有半載來往,我又未探聽過,到底不知這小姐是甚等人家。此時雖無人知曉,似這麽暮隱而入,朝隱而出,何日是個結局?事已至此,有心將話對蒼頭說明了,但這話怎好出口?況我自己也辨不准他的真迹。若說他是妖精,那有妖能通文識字、撫琴吟詩這等風雅之理?據我瞧,一定是宦門的小姐,門第如今冷落了。恐日後失身非偶,知我是書香後裔,方忍羞與我相會。這也是有心胸志氣的女子。”

常言說道:旁觀者清,當局者迷。這周公子原自聰慧,聽了蒼頭之話,卻也覺背禮。自愧情虛,思想了一回,原悟過一半來。無奈見聞不廣,以爲妖精絕不能明通文墨,又兼婬欲私情最難抛絕,故此他認准玉狐是個千金小姐,反說:“果園即有妖魔,斷不是胡小姐變化的。胡小姐明明絕世佳人,我與他正是郎才女貌,好容易方得絲蘿相結,此時豈可負了初心,有背盟誓?果然若能白頭相守,亦不枉人生一世。”想罷,依然在銷金帳內妥實的睡去了。

不知周公子從此病勢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注釋

趔趄:形容走路不穩,跌跌撞撞的樣子。

羅唣:形容人說話啰嗦、麻煩、糾纏不清,給人一種煩躁不安的感覺。它通常用于描述某人反複提及某事,或者不停地說些無關緊要的話,讓人感到厭煩或者困擾。

白話解析

老蒼頭聽到周公子對他發火,心裏那個難受啊,但他又不敢反駁,怕把事情搞得更糟。他只能小聲地跟周公子說,他有重要的事情要說,不是故意來打擾的。周公子雖然不高興,但還是讓老蒼頭說下去。老蒼頭看到周公子臉色不好,就勸他要注意身體,別貪戀夜生活。但周公子不領情,說自己只是小病,休息一下就好,不用老蒼頭操心。

老蒼頭看周公子不聽勸,就把自己看到的恐怖場面說了出來。說他早上去果園找延壽兒的時候,看到一地的血和骨頭,還有一只大狐狸在吃人腿。他嚇得昏過去了,醒來後狐狸不見了。他擔心狐狸會變成人來迷惑周公子,讓周公子病得更重。但周公子還是不信,說他是看錯了,家裏沒有妖怪。

老蒼頭看周公子還是不聽,就換了個方式,說自己是老糊塗了,可能是看錯了。他說周公子從小就聰明,家裏不可能有妖怪。還說延壽兒可能只是出去玩了,沒回來。他讓周公子別擔心,他會派人去找延壽兒的。周公子聽了,就讓他去忙別的,不用管這事了。

老蒼頭離開後,周公子心裏雖然有點害怕,但還是覺得自己和胡小姐的事情不能讓別人知道。他決定以後要對胡小姐更好,不能讓她受委屈。他想,胡小姐那麽有才情,肯定不是妖怪,他們的感情是真實的。他決定繼續保守這個秘密,不讓老蒼頭發現。

此回到此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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