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0日，湖南省正式實施新版的“景區門票管理辦法”。其中一個重大的變化是，將景區對6歲以下兒童免門票的政策，調整爲對14歲以下兒童免門票。顯然，該政策是爲了貫徹旅遊惠民。但是，從旅遊業長遠發展的角度，從培育行業新質生産力的角度，這樣打破行業常規的“旅遊惠民”，可能會産生過猶不及的效果。

旅遊惠民正在“內卷”湖南發改委頒布的《湖南省景區門票及相關服務價格管理辦法》（以下簡稱“管理辦法”）顯示，實現政府指導價的景區，免門票範圍包括14周歲以下的兒童、65周歲以上老年人、殘疾人、現役軍人、現役軍人家屬、“三屬”、殘疾軍人、軍隊離退休幹部等；實行半票優惠的有對14周歲～18周歲未成年人、60周歲～65周歲的老年人、大中專院校在校學生等。

該管理辦法特別規定了，景區內交通運輸（含索道、纜車、遊船等），要對上述人員半票優惠，對14歲以下兒童免票。門票免費，景區最重要的“二消”交通也免費，優惠力度可謂十分到位。

湖南張家界景區

出台這樣的政策，初心是好的，但是凡事過猶不及，這樣的政策存在一些問題和隱憂。第一，旅遊優惠力度不是越大越好，需要平衡短期利益和長期發展的關系。第二，長久以來的行業慣例，是行業多年形成的共識，是企業各方對未來做預判的基礎依據，這種共識不宜被輕易打破。第三，一個省內景區衆多、類型各異，遊客的消費需求也日新月異，景區企業需要有自主經營、探索創新的空間，不宜對景區經營行爲進行一刀切管理。接下來，知酷文旅將圍繞這些問題展開進一步討論。

政府指導價不宜一刀切首先要明確一點，政府對景區票價管理是政府指導價和市場調節價兩條線，對“依托公共資源興建的景區”，實施政府指導價。非依托公共資源的景區或已經形成有效競爭的景區，實現市場調節價，由旅遊企業自主定價。上述免票優惠的，是受政府指導價的景區。表面上看，這很合理。公共資源屬于全民所有，“依托公共資源興建的景區”的核心資源不是旅遊企業自己打造的，因此這類景區需要體現公共性，政府“有資格”出面進行價格管理。但在實際操作中，這套邏輯並不是表面上那麽合理。“依托公共資源興建的景區”是一個很寬泛的範圍，公共資源包括風景名勝區、自然保護區、文物保護單位、森林公園、地質公園、濕地公園等。我國有國家級和省級風景名勝區1051處，合計總面積占國土面積的2.3%。我國有自然保護區、森林公園等各類自然保護地1.18萬處，占我國陸域面積的18%。全國文物保護單位5058處，省級文物保護單位2.1萬處，市縣級文物保護單位11.9萬處。“依托公共資源興建的景區”，是個非常非常大的範圍，只要景區和旅遊項目與上述各級自然保護地覆蓋的範圍有任何一點交集，只要涉及任何一處文物保護單位，那就是“依托公共資源興建的景區”。基本上除了主題公園這類純都市娛樂型景區外，其余類型的景區中至少80%都多少涉及公共資源，究竟如何界定往往是地方管理部門說了算。將如此廣泛的旅遊景區納入政府指導價管轄，是不合理的。事實上，中國最有旅遊開發價值的公共資源，早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就已經被開發完了，一共兩三百處，主要掌握在地方政府和國企手中，是全民性的熱門景區。這類景區是真正意義上“公共資源”爲核心的景區，理應普惠。比如，最近因“二次收費”而被遊客“告上天庭”的普陀山景區，把這類景區的門票降下來，是給遊客真正的實惠。

普陀山景區

剩下絕大部分的“依托公共資源興建的景區”，其資源禀賦和開發條件並不那麽優厚，許多公共資源只是省級、市縣級的自然保護地、文保單位。圍繞這些資源的旅遊開發，是高風險、高難度的投資。這類景區一部分由政府和國企投資開發，一部分由民營企業投資開發，其運營狀態的好壞，主要取決于企業自身經營能力。其中大部分運營狀況並不良好，處于微利或虧損狀態，還有一些是有待盤活的低效閑置項目。對于這類景區，不應以行政管理的手段直接插手企業經營。原因有多個方面。第一，即使景區使用了公共資源，景區也已經爲此付過費了，資源使用費、經營權承包費等，不能又讓企業爲資源付費，又以使用公共資源爲名，要求景區體現普惠性。尤其是這類公共資源的開發是高難度的，需要靠企業的高強度投資開發和高水平運營，才使資源的價值得以體現。第二，政府請客，不能全由企業買單。除了全民性的熱門景區外，絕大部分旅遊景區都是微利或虧損狀態，如今政府推進旅遊普惠，自己幾乎不承擔成本，成本全由景區企業承擔。景區企業的負擔加重，要存活下去，要麽降低服務品質，要麽在其他方面從遊客身上把錢撈回來，無論那種方式對遊客的體驗都是不利的。票價降低了，但體驗和服務品質也降低了，這種“旅遊普惠”可能會適得其反。第三，景區的探索創新、産品升級需要有自主的經營空間。上文已經提到，除全民性熱門景區外，大量的景區處于微利和虧損狀態。這些景區的出路，不在于低價，當前旅遊市場需要的也不是低價産品。這些景區的出路在于探索和創新，捕捉旅遊市場不斷變化的需求，以更好的體驗、更有品質的服務、更豐富新穎玩法，滿足不同客群的差異化、個性化需求。它們應該培養成旅遊行業的新質生産力，不應該被一刀切的價格管控。

政策應著眼培養“新質生産力”以中國酒店行業爲例，過去十年，中國酒店領域最顯著的變化是從經濟型連鎖酒店向中端連鎖酒店的升級，客房價從經濟型酒店的150元左右升級到中端連鎖酒店的250元以上，一些定位更高的中端連鎖品牌比如亞朵酒店，客房價甚至在450元左右。這一變化的說明了，消費者要的不是低價産品，而差異化、品質化的産品。同樣道理，中國遊客對旅遊景區的需求也不是只有低價。

2021年5月，知酷文旅體驗剛開業的拙政問雅

以蘇州拙政園的夜遊産品“拙政問雅”爲例，該産品是知酷文旅體驗過的最好的夜遊産品之一，由民營旅遊企業“景天成”投資。拙政園白天票價僅需80元，有各種優惠人群政策。而拙政問雅高峰期和平日期票價分別爲228元、198元，優惠政策就只有6歲以下兒童免票，6-14歲半價票，其他人群均需要正常購票，包括軍人、老人、殘疾人等。拙政問雅依托的是拙政園，是“依托公共資源”的項目，爲什麽票價又貴，優惠政策又少？因爲拙政問雅是中高端夜遊項目，每20位遊客一組，分波次由講解員帶領入園，接待能力非常有限，如果按普遍實行的免票政策，每天晚上接待不了幾個購票遊客，無法維持正常經營。既不便宜又無優惠的拙政問雅，遊客口碑如何呢？基本上是有口皆碑，且不說出色燈光夜遊效果，光一個“包場式”的遊覽體驗，讓習慣了拙政園白天人群熙熙攘攘的遊客，感到極爲欣喜。某種程度上，這就是旅遊業的“新質生産力”。遊客的需求是多元的，尤其是新一代消費者需要的是品質化、差異化的旅遊産品。這需要旅遊企業有探索創新精神，有自主經營的空間，還要有政府營造的良好發展環境。蘇州拙政園是1962年就被評爲全國第一批重點文物保護單位。這樣極爲重要的文保單位，政府爲什麽敢批准一家民營旅企去做夜遊？爲什麽不怕擔責和輿論非議？這樣的政治勇氣、行動魄力和産業發展理念，比單純的免門票“旅遊惠民”更可貴，也更有長遠價值。長遠來看，一個省份的旅遊産業提質升級，不能靠政策性的低價引流，而是靠品質和創新驅動，需要培養一批具備“新質生産力”的企業。培育這樣的産品和企業，需要政府爲企業營造穩定的發展環境和經營信心。這次湖南把兒童免票年齡從6歲提到14歲，景區交通二消也要免費。其他省份會不會跟進？14歲的免票年齡在未來會不會升級到16歲、18歲？這樣的政策疊加其他各類優惠政策，使景區的購票人群比例縮減多少？景區正在策劃投資的新産品、新業態，還能不能推進？這些爲旅遊企業經營增加了不確定性。旅遊惠民，可以通過嚴格管控一些熱門的國有重點景區的價格，這也是中央一直在推進的“重點國有景區降門票”工作。而景區門票管理辦法是關乎景區發展的重大政策，調整要慎之又慎。打破行業常規的“旅遊惠民”，可能會産生過猶不及的效果。

作者 | 王薪宇

編輯| 萃萃

設計 | Joe

圖源 | 關聯企業官方微博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