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時間2024年4月19日晚7點,“腦癱詩人”余秀華的詩歌朗誦會——“在雲端寫詩,在泥裏生活”(“Writing in the Clouds, Living in the Earth”) ,于英國倫敦大英圖書館拉開了帷幕。
這次活動是以雙語形式進行,其中,分享了余秀華的一些詩歌代表作;而由其詩歌改編的詩歌舞劇作品——《萬噸月色》選段,也在此進行了表演。這次活動是在英國圖書館Pigott劇院舉行,且同時在英國圖書館平台予以同步直播。
余秀華,作爲一個天生腦癱的女性、農民,其以大膽、獨特、幽遠、深厚的個人語言天份,和情感率真勇敢、思想獨立厚遠之表達,從其十年前的那首《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開始,令其聲名鵲起,她的詩歌,或並不能算是首首精品,但其天才般的詩歌表達,必將伴隨著對其的爭議與謾罵之聲,在中國詩壇獲得其在曆史上應有的一席之地!
此後,她的不羁之生活——離婚,再婚,以及毫無顧忌地與對其侮辱者進行罵戰,因而讓她成了一大“網紅式”詩人。
比如,不久前,被選爲當地作協副主席的余秀華,因其敢說敢言之風格,引發了不小的爭議,而當地作協主席竟然不讓其參加作協會議,她于是在網上發了一道詩化的嘲諷內容:
“我反省:是我不太尊重主席,巴結人真得靠才華,詩歌是個人都會寫,討好人得靠大才”。
“我電話他,他在打麻將:‘幺雞’”;朋友說:‘哎呀,這個會,算個屁’;但是能滿足我的虛榮心,我的虛榮心比屁大;而且這也不是主要問題”。
“朋友說:‘拉倒吧,把門的,都是偉大的;你碰到一個收費的廁所,你沒有零錢他讓你進不?’”
“我一想,也對。對李主席的好感頓生。我羞愧難當的時候,太陽已經朝著他打麻將的地方落了下去……”
因爲這段話,一位自謂作家的男人怒罵余秀華道:
“把‘屁’字寫進詩歌,把‘性’寫進詩歌,是余大詩人的特色。詩歌本來是文學皇冠上的明珠,你這麽一寫,把詩歌糟蹋完了。商洛作家豐陽玢子(寫有二百萬字的文學作品)”。
而余秀華回複豐陽玢子的那句話,一如她的“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也瞬間成了網絡之上傳頌一時的“金句”——余秀華如是說:“你的見識,比你的‘那話兒’還短!”
而無所不在地進行流量炒作的“項中專”項立剛,也插嘴過來硬吃上一嘴,他大罵文壇全是流氓、騙子,最後還對著女詩人余秀華,罵出了中年油膩男最擅挂在嘴裏、更愛在心裏的一個粗俗之“操”字。
當然,對于最無權、最柔弱的文人,也是最好罵的、最容易欺負的群體,可是,項立剛們敢對著資本、權貴們罵個“操”字嗎?——不,他們連個半個“不”字,都不敢站直了說出嘴。也就只敢這樣在一個腦癱詩人面前,炫耀一下他們的“短處”罷了。
還有像最近,有人竟然花了兩年多時間,每天就是專門在投訴、舉報作家莫言,最終,竟還發展到跑去北京的法院、檢察院,對莫言發起起訴和要求公訴,面對這樣的醜劇,竟然似曾相識燕歸來般,再次發生在中國的大地上,余秀華幾乎應算是第一個站出來,爲莫言發聲的知名作家了。
余秀華仍是用詩化的語言寫道:《我拒絕一元錢的賠償》:
“獲得諾獎的作家是偉大的,起訴作家的人更偉大”
“——這個世界越來越好玩了”
“我的孫子和我下象棋輕易打破象棋規則”
“他的炮是核武器,秒殺我的‘帥’”
“我還不能罵他狗日的,因爲他說狗狗比人可愛”
“起訴作家的人,要求作家賠償中國人每一個一元錢”
“我拒絕這一元錢的賠償”
“因爲我沒有授權他代表我,我有權拒絕這份恥辱”
“在正義的肩膀上取下一元錢的重量”
“此刻,2024年3月4日10:42:05,一個環衛工人”
“在我賓館的窗外打掃”
“我捂緊嘴巴,怕一句叫喊就撞破春天的新綠……”。
余秀華用“拒絕被代表的一元錢賠償”,勇敢地說出了一個最爲柔弱文人心中的最強音——這讓中國文壇似乎是“天下無男兒”的世界,也顯得要羞愧難當了吧?但這樣的“一句叫喊,就撞破春天的新綠”,又是多麽的勇敢,也讓我們看到了人間仍有希望在啊!
而這次,用余秀華的作品創作的詩歌舞劇,也在大英圖書館上演,其名謂之《萬噸月色》,筆者搜索了一下,感覺此創意,取自于余秀華這首詩歌的可能性極大,我們不妨欣賞下:
“我祈求這月光不要落在你一個人的肩膀
不要把你照得那麽亮
我祈求這月光不要照在我窗台上
我不想先于你得到這白。
又擔心它已經撫摸過你
再來燙傷我
而這千年月光埋了前世來生,埋過我們的墳墓
野草在秋風裏黃
而這萬噸月光橫在滾滾紅塵,
我已取不出幹淨的一杯
和你對飲
這詩也是,這句子也是,這心腸也是
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我逃不出這月光
從一張面孔到另一張面孔,我卸不下這哀傷
在你面前我想做個新人,又放不下舊傷
萬噸月光萬噸霜
多少日子,陌生的城市裏想起你
就想讓所有的詩歌死個精光
讓我也死個精光
讓我這個遊戲人間的女子想在你身上安定下來
想給你一個家
真的
沒有比這更糟糕的事情了
……
讀到如此月光隱隱入懷,悄然潤心而動的詩作,總會有一絲難以言說的感動——“萬噸月光,我不想先于你得到這白”;“萬噸月光萬噸霜——想你,可以讓所有詩歌死得精光,讓我死得精光”,多麽刻骨、熱烈而無奈的愛啊!
這種獨特表達的意象與意境,或許不經人間風霜,不曆月涼與月白,豈能有此深入骨髓與心懷的表達、感受與感動呢!
作爲一個愛詩之人,筆者年輕時,也曾胡亂塗鴉,並在紙媒上發表過幾首似詩非詩的短句,當讀到余秀華這“萬噸月光”時,也找出當年所寫與月光有關的一首小詩,在此現醜于讀者和方家面前:
《月過插花鎮》
月亮打插花鎮上過
只需一袋煙的功夫
我和鎮上的鄉親,必得一生
騎馬的坐轎的
拉車的光腳的
死後分到的月光是一樣的
奶奶腳小,她死的那天
白布滿天,月光滿天
放她來生的地穴
深埋著月光
長過她一生紡過的時光
月光裹緊的阜蒙河
每天抓一把插花鎮的細土
抱著天河向東遠去
留家耕種的老人和婦女
鎮上做買賣的小商人
吃閑飯、上學堂的小孩子
月光下,都會順著河水想過去:
細碎的浪花跳著月光
端坐其上的,是他們謀生在外的親人
月光每天都會砸向大地
插花鎮獨得了其中的一份
盛滿月光的水坑和土墳
沿著地隙,一滴一滴滲入河裏
阜蒙河,源于插花鎮當空的月輝
它也必然止于月光的海裏
……
我知自己的“月光”,遠無余秀華這份獨特的“月光”,更能打動人,更有著詩之靈氣與天分,但是,我想說的是:在這個世界上,其實,仍有著很多人類共通的情境、物象、思慮、念想……卻是如此天然地想通著、互相打動著,就像這頭頂“萬噸月光”,它千古輪轉,從東到西,日日夜夜又複還,但那種美好、幽遠與濕潤,卻是亘古不變、永世心動。
人類美好情感上的相通,也讓這位爭議頗多的女詩人,在被其所在的作協踢出會議室外後,她卻走向了更爲開放、廣闊的世界,人類文學、情感與思想的天空,其實,也一樣是相通的——那頭頂的“萬噸月光”,既有余秀華獨得的一份,也同樣有所有愛美之人各取的一份,那樣的白和光,那樣的美與愛,也有著人類相互交融的“于我心有戚戚焉”之靜玉生香!
此時,不知爲何,突然想到詩人臧克家的一段名詩:“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他卻還活著”——而此時,讀著余秀華的“萬噸月光”,我卻更想將此改成:
“有的人腦子好好的,但他的頭顱卻一直耷拉著;有的人腦子天然偏癱著,但她卻站得越直越高大了……”【原創評論:瑜說還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