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進地下室補習,中産爸媽創造雞娃巅峰

視覺志 2024-05-08 15:39:19

“砰砰砰!”

永麗被兒子拍打車窗的聲音驚醒,才發現自己趴在方向盤上睡著了。

這裏是一個老舊小區內,停車極爲困難,永麗好不容易找了一個臨時空位,又因爲怕隨時挪車而不敢離開。永麗五年級的兒子就在這個居民區的一個“黑輔導班”裏偷偷摸摸地補習。

每周一都是永麗最忙的日子:五點鍾帶著巨大的心理壓力從公司提早下班,然後接送孩子去兩個“黑”補習班。

圖源:《小舍得》劇照

她本想趁著孩子上英語班的功夫把工作的PPT寫出個開頭,可實在太困了,坐在車裏睡著了,而此時兒子的英語班已經下課。

英語班和數學班基本是無縫銜接,永麗匆忙地發動車子,奔向下一個數學“小黑班”,孩子的晚飯也是在車後座吃漢堡草草解決,永麗則沒有吃,“全當減肥了。”

永麗是我們此次采訪的衆多小學生家長中的一位。和大家一樣,她也要一周一次或多次接送孩子上課外班。

“雙減”之下,家長雞娃的需求沒有消失,林林總總的課外班也沒有消失,只是從地上轉到了地下。

永麗在某大廠做銷售工作,“今年的管培生裏,一水兒的清北畢業,感覺985、211都已經拿不出手了。”其中她帶的一名管培生是某科學院天體物理學博士,永麗吃驚,博士來做銷售?管培生道出了就業形勢的嚴峻。

前一陣丈夫甩給永麗一個題爲《哈佛女孩劉亦婷:天才長大後變普通中産》的新聞,他揶揄妻子:“雞來雞去,也就是普通人罷了。”

圖源:網絡

永麗冷笑:“做什麽夢呢?以爲上幾個輔導班就能成爲人上人了?”

現實情況是:想當個普通人,就需要普通的父母和孩子用盡全力。

永麗的孩子上二年級時,“雙減”政策開始。打那之後,一年級到三年級不再有傳統意義的期末考試了,取而代之的是“樂考”。永麗給我們解釋了什麽叫樂考:“就是用遊戲、闖關的形式考察孩子學的咋樣,主打一個快樂,簡單來說就是不進行筆試了。”孩子快樂了,家長兩眼一抹黑,不知道孩子到底學成啥樣。

而四年級之後,雖然有了筆試考試。但按照規定,老師是不會告訴家長孩子每科的具體分數和排名的。

永麗每次都是旁敲側擊、充滿策略的詢問,一些“實在”的老師,會告知孩子分數。而“原則性強”的老師則非常小心,只會告訴成績“是優是良”的大概區間。

雙減落地四年多,孩子在學校確實輕松了,一到三年級基本沒有家庭作業,四年級後的作業也很少,老師布置作業的口吻都相當客氣,總會加上“自願”兩個字。

小學的樂學樂考

但是家長並沒有輕松。永麗說,所有家長都知道,升學的壓力並沒有因爲“雙減”而消失。

四年後,永麗的孩子將面臨中考。

這是橫在永麗和很多家長心中的一根針——中考“五五分流”,就是一半學生去普通高中,一半學生去職業高中。

雖然曾有新聞多次對中考“五五分流”進行辟謠。但在永麗看來,辟謠其實只是“五五”和“四六”的區別。

永麗的擔心並不是沒有根據。

其實所謂中考“五五”分流,並不是什麽新鮮事兒。早在20世紀80年代,國家曾提出要擴大農業中學、各種中等專業學校、技工學校的比例, “力爭在5年左右,使大多數地區的各類高中階段的職業技術學校招生數相當于普通高中的招生數”。“普職比大體相當”政策自此誕生,並被延用至今。

近些年,不光是北京,安徽、合肥、湖南、長沙、浙江,其實都實行了比較嚴格中考分流。

永麗說,從北京中考分數蘑菇雲狀的成績分布,足可以看出競爭的激烈程度。“差一分就是一操場的人啊。”

沒有人會希望自己的孩子成爲去職高那百分之五十。

王筱芙也證實永麗所言非虛。

她還向我們說出更殘酷的現實:有些中學爲了升學率,會勸成績差的學生放棄中考。王筱芙同事家的孩子今年中考,就因爲成績不好。班主任幾次暗示學生和家長別參加中考。而這些被提早“放棄”的學生,將被定義爲“未來的低收入者”。

王筱芙不能想象自己的孩子在十四五歲的時候就被放棄。

雖然說職高也能出人才,但“是不是概率太小了,那要付出大多的努力啊,還不如小學就開始拼。”

“所以,現在的雞娃並不是什麽精英教育,其實就是保底教育,爲了上個好初中、爲了中考不被分流。”而這些壓力已經傳導到小學,甚至是幼兒園環節。

去年王筱芙上四年級的女兒通過了KET考試,還是高分通過。

KET, 全稱“Key English Test”,是劍橋大學外語考試部設計的“劍橋通用英語五級系列考試(MSE)”中的第一級,考試難度大約對應國內中考英語水平。

圖源:劍橋英語官網

爸爸對孩子的成績很滿意,畢竟四年級就有了初中的英語水平。

而王筱芙的心態則完全不同:“也就是剛知道成績的時候高興一小會兒。因爲很多孩子三年級就過了KET ,四年級就已經要到通過PET的考試了。我們已經落後了。”

如果說四六級考試是大部分大學生畢業前必過的英語測試,那麽KET、PET考試就是小學生的課外的“四六級”,成績被國際認可。就算從未有官方渠道明確表示KET、PET考試與小升初擇校之間存在聯系,當家長的永遠相信“證兒多不壓身”。

讓王筱芙郁悶的是,英語考證一直在水漲船高。

女兒的英語學習不算晚,從3歲半開始進行英語啓蒙,一直跟著英美外教學習,平時也經常看各種英文原版動畫和電影。“語言是一個靠日常積累的學科,沒必要刷題。這樣的英語啓蒙環境和基礎,孩子在小學階段通過KET問題不大。”

事情也確實按照王筱芙的規劃發展,女兒四年級順利通過了KET考試。

而此時,小學生畢業獲得PET已經是標配,不少孩子都已經通過了FCE的考試了。

而KET到PET之間還有很大的跨度。想要小學通過PET,王筱芙不得不得讓孩子補課、應試、刷題……

讓王筱芙最最煩惱的是,“雙減”之後的2021年,教育部考試中心發布公告,不再承辦MSE考試。考試報名就成了家長們心病。

如果說考試能否通過要看孩子的實力,前期的報名就全看家長的手速了。

王筱芙給女兒報名KET是下午2點開始,她早就定好鬧鍾,拿好手機做准備。兩點剛一到,網頁已經卡得一動不動了。短短兩分鍾後,北京考點名額全滿。此時天津還有考試名額,到底要不要報名?

就在王筱芙猶豫的兩三分鍾裏,天津的名額也滿了。最後王筱芙是帶著孩子坐了三個半小時高鐵去東北參加的考試。

王筱芙後悔自己的猶豫不決,開始感覺爲了這個考試付出的報名費、住宿費、交通費,成本太高了。

但王筱芙在上海的發小兒說,那是你不知道上海報名的激烈程度,不僅上海本地名額秒沒,就連長三角的浙江、江蘇考點也被秒殺。

無奈發小兒最後是帶著孩子去澳門參加的考試。一家三口,去了一趟澳門大幾千沒了。

比慘不是什麽好辦法,但卻有用,聽了發小的抱怨,王筱芙覺得自己的心裏舒服多了。

由此可見,孩子的每個證書和成績單背後,都是一整個家庭多年的努力。

而這份努力總結在孩子的個人簡曆裏面,只有短短的一行。

對于孩子的簡曆,李娜的感受太深了。前一陣子,在雞娃圈裏,一份小學生的簡曆刷屏了。這份簡曆可以說相當優秀,多少成年人都自愧不如。

圖源:采訪者提供

作爲雞娃大軍中的一員,李娜十分清楚簡曆背後孩子和家長的付出:“語文、數學、英語、聲樂、鋼琴、大提琴以及網球和遊泳。這幾項加起來,一個月的費用至少兩萬打底。可以想象一下,這孩子和她的家長周末有多忙。”

很多家長以爲這份簡曆是一個正面案例的標杆。但即便擁有如此優秀的簡曆,這孩子最終小升初還是沒去成重點中學。

李娜說,她知道這份簡曆裏缺了什麽。

如果說“雙減”之前,孩子們是明面的比拼,那麽雙減之後,都變成了暗地裏的較量。

家長要做的是:“首先你得知道較量的擂台到底在哪。”“簡曆裏真正的王炸是什麽?”

小升初本來就不是標准化考試,招生的門道太多了。而雙減之後,很多輔導班都已經轉到地下。很多信息像地下情報一樣,隱藏在只有互相信任才能進的雞娃群裏,還有媽媽之間的口口相傳中。

爲了不被發現和舉報,各種信息又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爲了得到和辨別這些信息就幾乎耗費了李娜的全部力氣。

兩年前李娜尋尋找找終于進了一個奧數群。

“全BJ最重要的BS活動,你准備好了嗎?YCB下月可以報名。XWB也得著手准備了。”

圖源:采訪人提供

群裏神秘“暗語”頻出,老師和家長們心照不宣。李娜是懵的。

經過一段時間的惡補李娜才知道,“BS”即“杯賽”,“YCB”意指“迎春杯”,”“XWB”是“希望杯”。

原來這些大名鼎鼎的傳統中小學數學競賽和奧數補習班一樣,並沒有因爲“雙減”而消失,它們從奧數課變成思維課,從杯賽變成遊學……繼續存在。

李娜也給孩子報名的名額有限的思維班,其實就是奧數班。價格是一節課600元,一學期20節,一年下來要兩萬四。

兩年期間,李娜報名的這個奧數班屢次被“嚴打”查封。目前轉移到了一個居民小區的普通民宅裏。連接送孩子上課都不能敲門,老師給了大家開門密碼,自行輸入密碼開門。李娜說:“這種偷偷摸摸的感覺,都不知道怎麽和孩子解釋。”

圖源:采訪人提供

盡管頂著被查封的風險,但“奧數”獎絕對是“小升初”最硬的通貨。這才是簡曆裏的王炸。

去年夏天,李娜的兒子也參加了奧數杯賽。“明面上‘奧賽’被明令禁止,現在的比賽都已經包裝成了研學形式。”而競賽轉型爲“研學活動”後,費用也漲了,從幾百元飙升至幾千塊。

李娜給孩子報名的比賽,費用是四天5800元。

具體行程是第一天晚上報到、安排住宿。第二天遊覽古迹。第三天是擁抱大自然。第四天返程。

李娜納悶,在群裏詢問,怎麽沒有任何關于考試的信息。群裏工作人員回應:“請不要在群裏討論有關政策敏感話題,如有任何問題,可以私信。”

私聊後,李娜得知,行程只是一個“掩護”,比賽考試都是突然進行的,可能是在大巴剛到賓館時考試,也能是某天吃完午飯後的倆小時,直接在餐廳考試。

聽一些家長說,去年的考試是孩子們入睡後,突然被叫起來答了一套題。其實就是希望杯的考試。

數學杯賽神秘又離譜的程度已經超乎了李娜的想象。更讓她震驚的是,直到出發前兩天,李娜還不知道“研學”的具體地點。

群裏老師說,主辦方和機構對比賽的具體地點、行程均嚴格保密,直到出發前一天,指導老師、家長、學生才能知道這次活動會在哪裏舉辦。就是爲了防止有人走漏消息,被舉報。

2023年7月29日晚間,北京市氣象台升級發布暴雨紅色預警。

李娜開始擔心孩子的安全問題。“政府都發布災害預警了,明天還要去嗎?在這種極端天氣下,就這樣把孩子交給偷偷摸摸的組織者?是不是有點要證,不要命了?”

李娜的擔心還沒有持續兩個小時,就得到通知,此次“遊學”流産。遊學群立刻解散。

後來,李娜聽說可能是被舉報了,還有的說是群裏混進了媒體記者,想做暗訪報道。

圖源:采訪人提供

李娜還在焦慮著,今年的比賽能不能進行……

“提前規劃,一定要提前規劃!”一位“過來人”,經常對李娜如是說。

但李娜卻發現這種“提前”永無止境,越搶跑,越發現總有人跑得更早。

在李娜耳邊好像總回蕩這樣一句話:“留給中國隊的時間不多了。”

在我們的采訪中,承擔這種焦慮的絕大多數是母親。

圖源:《小舍得》劇照

王筱芙孩子的英語班裏,著手“秒殺”報考名額的是媽媽;李娜孩子的奧數班裏,90%在後排跟著聽課的也是媽媽。

各種升學、教育的信息繁多、細碎、多變。應對、甄別的媽媽們看起來焦急、多疑、反複無常。而孩子的真實喜好早已湮沒在媽媽的情緒裏,不得而見。

而父親通常是缺失的角色,不管他們是不是家庭收入的主力,大部分家庭承擔雞娃職責的都是媽媽。

永麗經常因爲孩子的問題和丈夫吵架,丈夫從來不關心小升初,埋怨妻子變得越來越瘋狂。

永麗憤怒回擊,自己已經是喪偶式育兒,希望他不要“詐屍”就行了。不能因爲她付出了雞娃的勞動,還被扣上了“瘋狂”和“非理性”的帽子。

永麗自稱是小鎮做題家,985院校畢業。丈夫也一樣,當年通過學習改變命運。

她不信丈夫對孩子的未來是沒有要求的。只不過,現狀是這份“要求”被她一個人扛在肩上。

圖源:《小舍得》劇照

丈夫曾經埋怨永麗停掉了孩子藝術課、滑雪課,轉而專攻學科。

“滑雪課要去張家口,誰來接送?以爲培養谷愛淩很容易嗎?換一個賽道就不卷了?現實是根本沒有冷門,拼考試是最簡單的……”永麗說。

*除永麗外,受訪者均爲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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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你陪著我的時候,我沒羨慕過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