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5點多我還沒有起床，忽然間接到家裏鄰居的電話，讓我趕緊回家一趟。出門在外的人都知道，在早晨或者是夜晚，忽然間接到家裏的電話時，心裏都會一緊張。畢竟家裏人知道你在外地打工，工作很忙，不可能在夜裏或是早上給你打來電話的。
其實出去打工這麽多年，我一直擔心這一刻的到來，只是沒想到它來的那麽突然，來的那麽直接。我來不及收拾東西，便買了最早一班車匆匆從外地回來，同時也給大哥二哥他們打過去電話，才發現他們已經在路上。
我離家1000多公裏，早上出發的時候到了深夜才到家裏。我到家的時候看到家門口停滿了各種小車，院子裏有人在說話。
母親看到我們兄弟姐妹幾個回來之後，一直在強忍著眼淚，可是當下葬的那一天當母親看到舅舅來了之後，便再也繃不住了。
舅舅帶過來20多個她娘家的人！
1.
父親是忽然去世的，我和大哥他們都很慌張，尤其是第一次主辦這種事情，我們誰也沒有經驗，壓根就不知道從什麽地方開始。
接到通知之後，大哥是第一個到家的，他去請了村裏面比較有威望、有經驗的老人過來主持大局。
我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但是家裏面依然有很多人。
我走進家門口的時候，心情就變得複雜起來，一路上我都沒有哭，強忍著情緒，但是看到家門口那麽多車子，橫七豎八的放著，我就知道很多人都來了，這些人可能是親戚，可能是鄰居，可能是父親的朋友，他們知道事情之後，從各家趕過來，車子就在我家門口放著，橫七豎八的放著。
院子裏面開了燈，不過燈很昏暗，照不清人，依稀能夠感受到，院子裏很多人都在。
院子裏擺了幾張桌子，上面零零散散有一些飯菜和煙，這應該是他們剛剛吃過飯，凳子橫七豎八的放著，看來剛剛來了不少人。
有人見我來了，便主動跟我打招呼，還讓我進屋裏看看父親。
堂屋裏放著一口棺材。
母親是在西屋裏。
我看完父親之後，便去了西屋裏。
大嫂二嫂就在母親身邊，而母親看到我之後，她雙手顫抖，嘴唇也微微發抖，看到我說的第一話就是說“孩子，你爹走了，你去看一眼吧。”
我蹲在母親面前，握著她的手跟母親說“娘，我剛剛去看過了，我爹走的挺好的，沒啥痛苦。”
母親眼睛紅紅的，說不出來話。
良久她才說“這幾天你跟著你大哥走動走動，他一個人忙不過來，你要多出一點力。我年紀大了，我是沒有辦法幫你們了。”
母親說這話也確實如此，如今母親已經87歲，平日裏能夠顧著自己已經算是不錯了，再加上這一次沉重的打擊，感覺母親瞬間老了不少。
那一晚，大哥二哥睡在堂屋，我睡在西屋裏，陪著母親。
只是啊，母親睡不著，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2.
我們跟著大哥去通知了村裏的所有人，又去通知了所有的親戚。
當然第一個通知的自然是我們的舅舅。
披麻戴孝去別人的家，尤其是一大早，誰都沒法接受。
我還記得當時舅舅正在吃飯，當我們出現在他家門口的時候，舅舅的碗都掉在地上了。
他很激動，強忍著情緒，腳是一點都邁不動。
大哥帶著我給舅舅跪下，舅媽在一旁已經開始哭了起來。
舅舅抓著大哥問“是不是你娘走了？”
他說的很激動，又很小心，是試探性的在說話，是嘗試性的在詢問，又不敢去等答案。
畢竟，外甥到舅舅家，又是穿著一身白衣服，這很難不讓人多想。
當聽到是父親走的消息時，舅舅似乎也平靜了一點，不過很快又反應過來，便讓我們在家裏等一下，他說去叫幾個人跟上來，上我們家裏一趟。
因爲我們還有很多親戚要去通知，要去請，所以說我和大哥便早早的離開。
舅舅是後續來到我們家的，來到的時候已經是接近中午。
這個時候母親依然是坐在西屋裏，她已經一天沒有吃飯了，嫂子不管怎麽勸，母親都沒有聽，母親是一點也吃不下去。
人很呆滯，目光呆滯，說不出來一句話的那一種。
短短一天多的時間裏，母親就疲憊了很多很多，也蒼老了不少。
院子裏面嫂子帶著幾個人張羅著東西，有的是在弄紙錢，有的是在撕布條，有的也在忙著各種事情，唯獨母親像是沒了靈魂一樣，坐在屋裏一言不發。
這個時候忽然間有人喊“你娘家人來啦。快出來迎接吧。”
這句話一出，母親像是聽到了一個什麽信號一樣。
便緩緩的擡起頭看著大門口，在旁邊的嫂子就彎著腰低聲的跟母親說“要不要出去迎接一下？”
母親此刻已經沒了力氣，她手搭在大嫂的肩膀上，便要起來去迎接。母親沒有吃飯，87歲的年齡，說實話，她的身體根本就吃不消，但她還是強忍著站了起來，跟著嫂子緩慢的走在院子裏，想走到大門口去迎接舅舅。
大哥出了門口，把舅舅給領了過來。
當進了院子之後，看到母親的那一刻，舅舅立刻就嚎啕大哭起來，趕忙握著母親的手，激動的不行。
母親本來一天都沒有情緒，低沉的很，也沒有哭，只是眼睛紅紅的，然而當看到舅舅的這一刻，她卻再也綁不住了，同樣跟著舅舅一樣崩潰大哭起來。
母親哭的很傷心，哭的壓根就止不住。
大哥擔心母親的身體，趕緊搬過來凳子讓母親和舅舅坐下。
一個是87歲，一個是82歲，這兩個老人坐在一起顯得那麽的蒼老，顯得那麽的滄桑。
母親這個時候開始絮絮叨叨說起來父親是如何走的，說起父親這幾天是如何如何。她像是一直在壓抑著情緒，又像是一直在等著一個時機，把所有的事情說出來。到這一刻，我才知道她應該是一直在等著舅舅過來。
舅舅是她的娘家人，是她的兄弟，可能在這一刻，兒子對她的安慰也不是那麽重要。
而舅舅的到來，才是讓她感覺到舒心。
其實舅舅這麽多年，尤其是在我們小的時候，對我們家的幫助也挺大的。
3.
那個時候我們家兄弟姐妹多，家裏面一直沒有吃的。尤其是到冬天的時候，除了白菜就是白菜，甚至有時候連糧食也沒有，母親每次都要步行去姥姥家借糧食，但是姥姥家也沒有。
每次都是舅舅給我們拿糧食，拿土豆，還拿一些面給我們吃。
有一年舅舅家養了一頭豬，本來說好的是賣的，但是舅舅自己留了十斤的豬肉。在寒冬的時候，在快過年的時候，頂著大風，給我們送了過來。
說實話，過年的時候我們都不舍得買豬肉。那一次舅舅殺了豬，走了十多公裏的雪路，送到了我們家。
那一年我們過了一個肥年，吃著舅舅給我們的豬肉，我們非常開心，母親總是說舅舅家也很窮，但是舅舅一直在給我們送東西。
其實舅舅還有一個絕活，那就是磨豆腐，當年舅舅是走街串巷賣豆腐，我們家離舅舅家挺遠的，但是每一次舅舅都會留下來兩塊豆腐，特意繞路繞到我們家給我們留下。
我們小時候沒少吃豆腐，然而這一切都是舅舅給的。
母親總是說舅舅是她在這世界上唯一牽挂的親人了。
這句話一點兒都不過分，因爲當年如果說沒有舅舅多次幫助我們，我和大哥，二哥他們，也不會成長的這麽好。
如今母親老了，舅舅也老了。
他們兩個成了這世界上最親的人了。
所以我也能夠理解當舅舅踏進院子的那一刻時，母親哭了，她是見到親人了，因爲見到親人，所以才放下所有的疲憊，才開始嚎啕大哭。
停棺三天之後，也就是下葬的那一天。舅舅帶著他們村裏的人來了，浩浩蕩蕩大概有20多個人。
這些人有的是直屬親戚，有的是旁親，也有的是鄰居。
20多個人，大多都是和舅舅年齡差不多的，很少很少見到年輕人。
當天，經過簡單的儀式之後，舅舅帶著一群人便進了院子裏。
此刻母親就坐在院子裏，舅舅搬著凳子走了過去，坐在母親旁邊跟母親說話。
母親已經好幾頓沒有吃飯了，我這個時候就端了一碗粥交給了舅舅，讓舅舅勸著母親，多少要吃一點，畢竟這麽大年紀身體是吃不消的。
舅舅一聽說母親沒有吃飯，便假裝生氣，還呵斥母親“怎麽啦！我大哥剛走，你這要跟著走嗎！”
他一邊呵斥著母親，一邊端著飯給母親吃，母親這個時候也慢慢的吃了一點。
院子裏面來了很多年紀大的人，都和舅舅年齡差不多，這個時候也過來一個人，他搬著凳子坐在母親旁邊，問了一聲母親“你還記得我嗎？”
母親看著他說“我記得你，你不是大根嗎？咱以前是斜對面的鄰居！”
那人笑了起來“是啊。以前我們是老鄰居，這多少年都沒有見了啊，現在來見見你。”
母親很激動，顫抖的手要跟他握手。
那人也是很激動“好多年都沒見過你了，以前咱是鄰居，天天見面，你還上俺家吃飯呢，一晃幾十年沒見過了。”
母親點點頭。
當年姥姥還在世的時候，母親經常去姥姥家，不過也很少見到這個鄰居，畢竟大家都搬了家，挪了地方，就算是老鄰居，也是很少見面了。
出嫁的姑娘就是這樣。
以前是一個村的，是斜對面的。
只是到了後來，想見一面都很難。
再見時，可能就是在葬禮上了。
4.
這個時候，也來了更多的人過來給母親說話，母親看著眼前的人，又一次流了眼淚，因爲這些人要麽就是她娘家的至親，要麽就是以前的老鄰居。
很多很多鄰居母親甚至直接喊出了名字，過去了這麽多年，母親還是能夠記著他們的名字。
這些人都過來跟母親說話，安慰著母親，勸母親看開一點。
而母親呢，一再的激動，一再的看著眼前的這些人。
或許，她也沒有想到，舅舅會喊過來這麽多娘家人吧，太多太多的人，母親都沒有想到他們會來，畢竟這都多少年了，都沒怎麽見過面。
這些年，父母身體不好，去姥姥家走動的事情，都是我和大哥代替，所以母親嚴格意義上來說，是很少回她的娘家裏。
所以這裏也就能夠理解了，當母親看到那麽多娘家人的時候，她爲什麽激動了！
下午兩點多，宴席很快就結束了。
賓客們都走的差不多，就剩下舅舅他們幾個人。
舅舅坐在院子裏，喝點茶，跟母親說話。
這個時候，已經不能說是兩個人在說話了，而是就那麽坐著，偶爾說那麽一句話而已。
下午四點多，舅舅又帶著他們村裏的人來給母親道別。
有些人勸母親看開一點，有的人在安慰母親。
舅舅便給母親說，如果自己一個人在家住不了的話，就去上他家住，他家一直給母親留著房子呢。
然後母親就搖搖頭說自己年紀大了，哪裏也不去了，今天見到這麽多娘家人，心裏面也已經是很開心很開心了。
母親說她也沒有想到舅舅會喊過來20多個人，好多好多鄰居，都幾十年沒有見過面了，沒想到在葬禮上見到了。
在這一刻。母親是安心的，是放心的，是心靜的。
尤其是看到舅舅在幫著大哥處理一些事情時，在幫著大哥走流程的時候，母親是更加放心的。
母親一直囑咐大哥，所有事情，記得聽舅舅的，他會帶著我們走完整個流程的。
有舅舅在，她就不用操心那麽多。
不管到什麽時候，娘家人永遠是母親的底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