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三毛去世的第八個年頭,被譽爲“當代徐霞客”的旅行家馬中欣出了本書,名爲《三毛真相》。
馬中欣說,自己用五年時間走訪了三毛生前的鄰居和朋友,得知,三毛不愛荷西。其中最重要的理由之一,是馬中欣認爲,三毛在荷西去世後,還愛過賈平凹和王洛賓。
三毛與王洛賓之間的情感,很多人都知道。三毛去世前最後一封信,卻是寫給賈平凹的。
三毛與賈平凹之間,真如馬中欣所說,有什麽不可言狀的情形嗎?
馬中欣之所以斷言三毛愛過賈平凹,主要是根據兩件事得出的結論。
一是三毛曾前往西安,想與賈平凹見面。但她在下飛機後,抽了兩根煙,便又折回了。馬中欣覺得,這是三毛在情感上的掙紮。
二是三毛去世前三天,給賈平凹寫過一封信,信中充滿了仰慕之情。
“您的大作《天狗》與《浮躁》,我反反複複看了快二十遍以上,等于四十本書了。”
“一天四五小時的讀您。”
三毛還說,幾個月後打算再去西安,與賈平凹在信中有所約定。
就此,馬中欣認爲,三毛對賈平凹的感情,就是愛情。
事實上,三毛與賈平凹的來往,根本不是馬中欣所言。
三毛認識賈平凹,純粹是通過他的小說,直到後來的散文。三毛非常喜歡賈平凹的小說,覺得他的用詞很怪很有味道,把他的書都快翻爛了。
三毛一生中,唯有對三位作家的作品有過這種感覺,一位是曹禺,一位是張愛玲,剩下的一位就是賈平凹了。
所以,三毛平時有空就會看看賈平凹的照片,琢磨研究一下,看他腦子裏到底在想些什麽,怎麽會有那麽好的篇章出現。
也正因此,1990年4月,當三毛有機會來到大陸時,她去到了西安。
在西安下飛機後,三毛抽了根煙,又折回了。她當時想到,賈平凹的作品很有意思,隔著山去看,更有神秘感,她不想破壞這份神秘。
半年後,三毛參加了在杭州舉行的一場會議,見到了來自陝西的記者孫聰,與他聊起了賈平凹。
三毛拜托孫聰給賈平凹帶幾句話,一是想請賈平凹給自己寄幾本新書,因爲台灣買不到。二是想征求賈平凹的意見,不知將來她去到西安時,賈平凹能否幫她借輛舊自行車,陪她到商州逛逛。
孫聰把這些話帶給了賈平凹,賈平凹也馬上給三毛寄去了自己的四本書,這便有了三毛給賈平凹寫信的事情,實爲表達謝意。
三毛給賈平凹寫信的時間,是在1991年1月1日淩晨2點,她打算兩天後住院開刀。但就在入院的第二天,1月4日淩晨,三毛走了。
而賈平凹收到三毛的回信,是在三毛走後第十一天。當時,三毛的回信還是賈平凹妻子韓俊芳收的,第一個拆開的也是韓俊芳。
字裏行間,根本沒有半點馬中欣所認爲的暧昧或異樣情愫。韓俊芳爲了保存這封絕筆信,流著淚複印了十多份。
馬中欣對三毛的任意猜測,還根本不止于此。
馬中欣是美籍華人攝影師,爲《美國國家地理》雜志工作,按理說,應該具備媒體人的基本素養,客觀。
遺憾的是,他似乎對三毛,充滿了惡意。
馬中欣說自己耗時5年,從台灣到西班牙,再到法國、德國,直至撒哈拉,重走了一遍三毛的足迹,遍訪了三毛的鄰居和朋友。
遍訪後,他對三毛用了這樣的詞語來形容:自戀、怪癖、神經質、死纏爛打……
馬中欣說,自己在采訪三毛鄰居時,鄰居對她的評價很負面。包括一位三毛的舊識,這樣評價三毛:“又老又醜,舉止怪異,是個很隨便的女人。”
且不說馬中欣說的這些,沒有具體的人名地址可考,可信度本就不高。就算是真有人如此評價三毛,光從這句評價來看,就可知評論之人品性如何。
動轍以長相來評論一個人,還是一位已經過世的人,這個做法本身就不地道。而以此爲據者,其人品估計也半斤對八兩。
馬中欣還把更多的筆墨,集中在三毛與荷西的關系上,他告訴人們:三毛根本不愛荷西,荷西也一樣不愛三毛,他們的愛情是假的。
至于他是如何論證三毛與荷西愛情是假的,理由聽來就更奇葩了。
他認爲荷西是高中學曆,家境也很一般,三毛不可能會愛上這樣的人。並且,他們的鄰居和朋友也認爲他倆並不相愛。
馬中欣還說,荷西故意舍近求遠,經常要跑到離家很遠的小島上去捕魚,有時還借故不住家裏,是爲躲避三毛。而三毛在荷西去世後,又愛上過賈平凹和王洛賓。
在馬中欣看來,這都是不愛的理由。
簡直可笑至極!
如果愛情都能按馬中欣的標准來衡量,那世上每個家庭都會門當戶對。只要稍有門第不相當,那就一定會是騙局。在馬中欣的世界觀裏,全是現實的考量。
三毛在遇到荷西之前,過得並不順遂。
在學校時,她被數學老師懷疑、羞辱,在臉上畫鴨蛋,自那之後,整整七年時間,三毛日夜與痛苦相伴,將自己封閉起來,還曾試圖自殺。
後來,她的愛情也曲曲折折,經曆過幾段愛情後,到了結婚的前夜,未婚夫突然發病去世。直到她遇見荷西,苦澀的內心世界才終于有了陽光傾斜進來。
更重要的是,荷西懂她。結婚時,荷西送她的禮物,是一只駱駝的頭蓋骨。這樣的禮物在別人的眼裏,會被視爲不吉,但當三毛看到它時,她驚喜地尖叫起來。
珠玉鑽石那些東西在三毛眼中沒有生命力,反而是這樣的禮物,對于從小喜歡拾荒的三毛來說,格外有價值。
所以,三毛爲什麽不可能愛上荷西呢?更別說她本就是一個內心那麽豐富柔軟的人了,她能看到、感受到的荷西,從馬中欣世俗的角度來論證,不偏才怪。
至于外人如何看待他們的愛情,這種論證,本就荒誕可笑。什麽是好的愛情?相敬如賓,還是富足華麗?靈魂的契合,是旁人能感受出來的嗎?
包括馬中欣認爲荷西舍近求遠去別處捕魚,作爲一名職業旅行家,發出這樣的言論,馬中欣其實是有辱自己職業身份的。每個島所産的魚都不一樣,這樣的常識問題,難道需要回爐再學嗎?
一件事,如若帶著偏見去看,總能找到自己想要的理由。荷西去世後,三毛就不可以再愛別人了嗎?按馬中欣的邏輯,要想證明愛情,還真得立座貞潔牌坊。
更何況,三毛與賈平凹之間,根本就不是男女之情,馬中欣明顯在故意曲解。
只是,馬中欣對三毛滿滿的惡意,究竟從何而來,這點確實讓人費解。
有人曾質問馬中欣,耗費五年時間去尋找所謂的真相,目的和意義是什麽?
馬中欣說:“一是爲了以正傳言,以了我的探奇之心;二是看不慣那些單純少男少女被假相蒙蔽。”
也就是說,在馬中欣出發探奇之前,他首先就帶上了自己的預設立場:看不慣。之所以看不慣,是他認爲,讀者被三毛欺騙了。
可馬中欣在斷言三毛騙人之前,他自己的出發點,就有違記者的職業身份,犯了大忌:主觀預判。
在面對一個未知事件之前,首先就先入爲主地下了定義,後面的調查和走訪,還會真實嗎,還會客觀嗎?
況且,三毛在書中營造出來的世界,是一個能給讀者帶來溫暖與美好的向往所在,本就不需要有人去證明它的真實與否。
愛她的人,會一直愛。不愛她營造的世界,放下就好。
誠然,馬中欣說的有些話,也並非完全不正確。三毛的抑郁症,從她讀書時就有,這點,她的家人都知道。三毛的姐姐還問過三毛,“要不要吃點快樂藥?”那藥,就是治療抑郁症的。
自小,三毛就有些舉止怪異,讀書時因爲自我封閉,常常獨自抱著書跑到墳墓堆中去讀。
無論她是神經質也好,自戀也罷,即使她真的營造了一個虛構的書中世界,但她從未傷害過別人,更不曾利用別人爲自己謀利。
反而是馬中欣,用五年時間帶著預設立場來琢磨三毛是如何“騙人”的,用一生時間去各處演講,談論三毛、分析三毛。
2010年,甚至再度出版一本名爲《三毛之謎》的書,打著解秘的旗幟,大張旗鼓地宣傳。直到後來短視頻平台興起,他還曾在一個叫“王小慧藝術館”的視頻號中繼續講三毛。
吃了幾十年的人血饅頭,揭露別人的“騙局”。可他自己,才是最大的騙局。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