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凱:名揚海外的中國佛教“四大名山”是如何形成的?

華輿 2024-05-14 09:50:49

中新社北京5月13日電 題:名揚海外的中國佛教“四大名山”是如何形成的?

作者 聖凱 清華大學道德與宗教研究院副院長、中國佛教文化研究所副所長

佛教從印度傳入中國,經過中國文化的洗禮,逐漸形成了異彩紛呈的中國佛教。隨著佛教信仰傳統的長期積累,再加上修學參訪、興建寺院等,逐漸形成了中國佛教的聖地信仰。至明清時期,禅宗寺院走向衰落,僧俗大衆逐漸以傳統名山如五台山、峨眉山、普陀山、九華山爲主要參訪、進香之地,使名山的社會影響不斷擴大、遠播海外,最終形成“四大名山”的信仰格局。

中國佛教“四大名山”的形成,是中國佛教信仰具有標志性的現象,也是佛教中國化最具代表性的結果之一。

中國佛教“四大名山”信仰形成的過程和因素

名山信仰的形成,是一個綜合了經典記載、地理形勝、塔寺高僧、感應傳說、信徒朝聖、國家支持等因素的曆史過程,是中國佛教信仰圈的最明顯標志。

四大名山作爲菩薩道場,經典記載是神聖信仰的來源,是“名山”能夠形成的首要條件。雖然中國其他名山如天台山、廬山、衡山,皆具有豐富悠久的佛教信仰傳統,唯獨不具此經典記載的神聖依據因素,也就難以形成名山的信仰圈。

▲俯瞰五台山建築群。鄭劭淳 攝

在《華嚴經》晉譯或唐譯的不同譯本中,都有文殊、普賢、觀音菩薩道場名稱及其地理特征的相關記載。如唐譯《文殊師利法寶藏陀羅尼經》載:“我滅度後,于此贍部洲東北方,有國名大振那,其國中有山,號曰五頂。文殊師利童子遊行居住,爲諸衆生于中說法。”文殊菩薩道場在大振那國的五頂山,與五台山具有暗合之處。

晉譯《華嚴經》記載:“西南方有菩薩住處,名樹提光明山,過去諸菩薩常于中住,彼現有菩薩名賢首,有三千菩薩眷屬,常爲說法。”普賢菩薩的道場在光明山,而峨眉山的“金頂”又叫“光明頂”。唐譯《華嚴經》記載:“于此南方,有山名補怛(dá)洛迦,彼有菩薩名觀自在。”補怛洛迦位于南海邊,與普陀山的位置相似。

列入四大名山較晚的九華山作爲地藏菩薩道場,則是源于新羅僧人金喬覺的應化事迹。

▲遊客在安徽池州九華山大願文化園裏參拜99米高地藏菩薩像。李青松 攝

除了符合經典描述的地理特征,成爲名山還需具有建立衆多寺院的空間,能夠成爲清淨的修行道場。五台山的清涼高聳,峨眉山的金頂佛光,普陀山的海島潮音,九華山的雄奇靈秀,都滿足成爲佛教名山的先天條件。

而要真正成爲佛教名山,還離不開長達千余年的大規模寺院營建。高僧輩出、塔寺佛像林立,才引發出曆史上的信仰熱潮。五台山約在北魏開始有佛教的傳播,逐漸成爲中國北方研習《華嚴經》的聖地。至唐開元年間,以五台山爲中心的文殊信仰盛極一時,形成文殊道場,五台山寺院規模得到極大擴張。至明萬曆年間,五台山有寺院三百余座。元代和清代推崇密教,五台山密教寺院劇增。

公元5世紀初,慧持在峨眉山創建普賢寺,開始傳播佛教。自唐以後峨眉山的“佛光”現象(實爲一種特殊、奇美的自然物理現象)逐漸傳揚,隨著人們以“普賢祥瑞”來解說“佛光”,加上北宋統治者的推波助瀾,峨眉山作爲普賢道場逐漸被廣泛接受。明代是峨眉山佛教鼎盛時期,寺院多達一百七十余座,常住僧侶三千多人,禮佛信衆不計其數。

▲峨眉山景色。劉國興 攝

唐大中元年(847年),一名印度高僧到普陀山定居;後梁貞明二年(916年),日本僧人慧锷始建“不肯去觀音院”,觀音菩薩信仰日益盛行。至清道光十二年(1832年),“山中僧寮不下七十余所,缁流及外方挂單約一千余衆”,寺院與僧衆的數量代表了普陀山作爲名山的效應。

唐至德年間,九華鄉紳諸葛節等爲金喬覺創建化城寺,爲九華山佛教的開端,逐漸形成“九華一千寺,撒在雲霧中”之說。寺院星羅棋布,高僧雲集,法會隆重,佛事頻繁。

隨著四大菩薩相關經典的傳入與翻譯,各種有關菩薩的應化傳說亦在漢地流傳。同時,僧人、信徒在名山的各種宗教體驗轉化爲菩薩應驗的事迹,逐漸流傳開來,也推動了人們前來朝訪巡禮。可見,感應傳說是名山信仰的發展動力。

▲浙江舟山普陀山,總高33米的南海觀音吸引信衆拜谒。劉可耕 攝

五台山的文殊化身、峨眉山的普賢祥瑞、普陀山的梵音洞、九華山的肉身菩薩等都非常有號召力,吸引無數善男信女前往朝拜。感應傳說和信徒朝聖是“名山信仰”的重要內涵,兩者都有助于佛教信仰的本土化,並將地方佛教信仰的影響擴散到全國甚至海外。

此外,中央王朝的支持也是佛教名山影響擴大的重要因素。五台山從北齊到唐代都不乏皇權助力。峨眉山得到北宋多位皇帝的長期支持,在宋代就成爲聞名中外的普賢道場。普陀佛教的發展、九華山能夠上升爲“四大名山”,都與明清帝王的重視密切相關。

▲航拍九華山景色。左學長 攝

“四大名山”信仰建構對佛教中國化的意義

“四大名山”的說法,可能出現于萬曆年間,在康熙年間已成爲中國佛教和中國社會的共識。中國佛教在唐宋之際完成了信仰、思想、制度三個層面本土化的過程,隨著印度佛教的衰落,中國作爲世界佛教的中心地位更加顯要,“四大名山”的出現具有非同凡響的意義。

中國佛教的名山信仰,並非印度佛教聖地的簡單“複制”,而是有“經典記載”的神聖根據,結合“地理形勝”的相似性,通過長期的高僧修道參訪,獲得國家支持的塔寺建設,最後形成大規模的寺院道場,後者是名山信仰的物質性基礎。最後,以“感應傳說”持續引來信徒朝拜,這是名山信仰的心理性基礎。

名山信仰以神聖性、物質性、心理性三大基礎,將文殊、普賢、觀音、地藏四大菩薩“移植”到中國,從而克服了中國佛教自身的“邊地情結”。“四大名山”的形成,凸顯出中國佛教在信仰上的獨特性,表現出其爲建構世界佛教中心所作的努力。

▲來自台灣的453名佛教迎請團和近千名遊客在浙江普陀山參加“南海觀音,慈應寶島”佛教開光法會。方堃 攝

中國佛教“四大名山”信仰與中國文化的國際性影響

中國佛教“四大名山”信仰,不僅影響了中國人的信仰觀念與習俗,更傳播至亞洲各國,推進了中國文化的國際性影響。《清涼山志》卷四記載,北周時代,即有梵僧自天竺來,開啓了印度僧人朝拜五台山的先河。新羅著名僧人慈藏于唐貞觀年間參拜五台山,後來他帶著唐太宗敕賜的禮物和五台山求得的經像、袈裟、舍利、法器回國,並將自己修行之處也命名爲“五台山”,這座“五台山”的所在地,便是2018年冬奧會的舉辦地韓國平昌郡。

五台山對日本佛教具有廣泛影響。唐元和十一年(816年),日本僧人靈仙三藏前往瞻禮五台山,後來遷化于五台山,並爲五台山留下了自制的佛像和金銅塔。日本平安時代,日僧圓仁、惠運、宗睿等參拜五台山後,在日本修建寺院時就借鑒了五台山佛寺的建築布局;如圓仁在比睿山延曆寺修建的文殊樓,不僅仿照了五台山大華嚴寺菩薩院文殊堂的式樣,而且建堂所用基石、靈石、獅子迹土(從五台山帶去的土)和柳木等,都是圓仁大師從五台山帶回去的。唐開元十二年(724年),日本僧人行基在高知縣仿造了五台山金色院竹林寺。宋代,日本僧人奝(diāo)然向日本朝廷奏請在京都嵯峨愛宕山建造了五台山清涼寺。不過,韓國與日本的“五台山”影響力僅局限于本國,並沒有獲得其他國家佛教徒的信仰與接受。

▲作爲加拿大佛教四大名山項目首個工程的加拿大五台山,在完成首期工程後舉行開園慶典。余瑞冬 攝

觀世音菩薩信仰可謂半個亞洲的信仰。普陀山作爲中國古代海上絲綢之路始發地區的重要組成部分之一,對日本、韓國等佛教界有非常廣泛的影響力。實際上,補怛洛迦在印度實有其山,玄奘《大唐西域記》記載“秣剌耶山東有布呾洛迦山……觀自在菩薩往來遊舍”。但真正的印度補怛洛迦山並未被世人所知,普陀山卻作爲觀世音菩薩道場,成爲世界著名的佛教聖地。

同時,隨著漢傳佛教的國際性傳播,“四大名山”信仰的國際影響力與日俱增,逐漸成爲中國文化國際傳播的重要載體。從港澳台等地區到世界各國的佛教徒、遊客,源源不斷地前來朝拜瞻禮、參觀,提升了中國文化的國際影響力。(完)

受訪者簡介:

聖凱,清華大學道德與宗教研究院副院長、清華大學哲學系教授、博士研究生導師、中國佛教文化研究所副所長、《佛學研究》主編。研究領域爲南北朝佛教學派、儒佛道三教關系、中國佛教社會史、近現代佛教、佛教與西方哲學比較研究等。主要著作有《中國漢傳佛教禮儀》《中國佛教忏法研究》《攝論學派研究》《南北朝地論學派思想史》《佛教觀念史與社會史研究方法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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