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的冬天比往年來得更早一些。11月底，北京已經蕭瑟寒冷。李志強蜷縮在胡同口一處矮牆邊，手中的申請表被凍得發硬。他剛剛從街道辦事處出來，面色凝重。

這張小小的表格，將決定他未來的命運。他會跟隨著其他北京知青，離開這個出生並成長的城市，前往邊疆及貧瘠地區，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

李志強並不畏懼艱苦，也不後悔決定。他是個熱血青年，比同齡人更渴望在那片紅色的土地上實現自己的共産主義理想。他相信，那裏會是青春最美好的歸宿。

當晚，他將這個決定告訴父母。父親沉默以對，母親卻紅著眼眶，拉住他細瘦的手臂不停地搖頭......

第二天清晨，李志強背著裝滿衣物和日用品的背囊，在父母面前鄭重地跪下，向他們告別。

這一刻，李志強才真正意識到，他即將踏上一段漫漫征程，面臨的將是前所未有的磨難和考驗。然而，他的內心卻倍感堅定，這一跪，就是他走向嶄新人生的第一步。

1969年2月中旬，李志強和30多名北京知青來到陝北延安一個叫王家峪的小村莊。這裏地勢高峻，四周群山環抱。到處是疊翠籠罩的黃土高坡和嶙峋的山嶺。泥石流切開的溝壑深不見底，道路蜿蜒曲折。

村裏已經爲他們准備好住處——一排窯洞式的土坯房。李志強被分到東頭第一間。裏面只鋪了厚厚一層落葉當床墊，牆上挂著破爛的棉布當門簾。

他把行囊一放，就感到一股潮濕和黴爛的氣味撲面而來。這簡陋的環境與北京的家無法比較，李志強第一晚輾轉反側，久久不能入睡。

第二天，知青們在村幹部的帶領下，開始勞動生産和政治學習。山裏的活計非常艱苦，李志強耐不住風吹日曬，只堅持了兩天就生了重病。高燒不退，他躺在陰冷的窯洞裏，意識開始模糊。

這時，一個女孩推門走了進來，輕手輕腳爲他蓋上被子，送來一碗熱乎的山藥粥。李志強這才意識到，自己不是一個人在這裏艱難求生，這個村子會有人幫助他渡過難關。

村裏的女孩叫趙曉麗，比李志強小兩歲，長得清秀漂亮。她平時負責照看生病的知青們，總是細心體貼。李志強在她的悉心照料下，很快恢複了健康。

“你叫什麽名字?家在哪裏?” 一天李志強坐在窯洞門口曬太陽，趙曉麗走過來搭讪。原來她也好奇這些城裏來的學生，過著怎樣的生活。

兩人很快熟絡起來，趙曉麗經常跑來李志強的窯洞，給他講本地的風土人情，告訴他山裏的姑娘都期盼能找個城裏人爲夫。李志強聽她直言不諱的坦率話語，心裏泛起一絲暖意。

春去夏至，李志強漸入新生活。每天和趙曉麗一塊下地幹農活，勞作過後趙曉麗拉著他在山林小溪邊玩耍，唱著山歌，無憂無慮。李志強發現這個素樸的村姑和他志同道合，兩人在這片紅色的土地上找到了共鳴，這讓他倍感欣慰和鼓舞。

轉眼到了豐收的季節，李志強和趙曉麗成了密友。他們會在勞動之余教彼此讀書識字。

李志強發現趙曉麗很有學習渴望，便借來一本語文課本，在她家的院子裏搭起書齋，每天晚上點亮油燈，教她念書寫字，趙曉麗認真聽講，記性頗佳，讓李志強倍感欣慰。

有一次，刮起暴風雨，雨點狠狠拍在窗棂上，李志強不得不在趙曉麗家留宿。那晚兩人擠在一張窄小的炕上，李志強凝視著趙曉麗在昏黃燈光下白皙的臉龐，心中湧起一陣悸動。

他拉住她的手，在她耳邊呢喃:“將來，我一定要娶你爲妻。”趙曉麗臉一紅，低下頭不語，燈光把兩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

從那天起，兩人之間似乎隱隱有了微妙的變化。李志強發現自己越來越無法離開趙曉麗身邊。

王家峪村在1969年夏天迎來第一次豐收。男女老少齊心協力，熱火朝天地收割莊稼，整理谷物。李志強和趙曉麗也在禾場上辛勤勞作。艱苦的環境並沒有磨滅他們對美好未來的憧憬，反而使兩顆心靠得更近。

收割的間隙，趙曉麗會悄悄湊到李志強身邊，兩人低聲細語地討論起未來。李志強說，他考慮在村裏安家落戶，當一名合格的“知識青年”，將自己的一生奉獻給這片土地。趙曉麗聽後羞答答地低下頭，臉頰泛起紅暈。

月下，一行人背著收獲的禾捆踏著月色回家。李志強牽起趙曉麗的手，在甯靜的田野小路上單膝跪地，向她求婚。趙曉麗欣然答應，兩人相擁著，月光映照著他們連成一體的剪影。這一刻，李志強仿佛看到自己的未來正在這片紅色的土地上播種、生根。

秋收過後，李志強面臨新的人生抉擇。根據政策，知青到點可以選擇返城或者留在農村，而他一心想要在鄉下紮根，實現共産主義遠大理想。

可就在這個節骨眼，村裏來了封北京的來信，通知李志強1977年將有機會參加高考，這對一個心懷大志的青年無疑具有極大的吸引力。

面對再次降臨的人生交叉路，李志強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留在鄉下，自己可以與心愛的人在一起，實現參與革命的理想；返城讀大學，雖然會與趙曉麗天各一方，但自己可以通過學習獲得提升，將來爲人民做更大的貢獻。

這個艱難的抉擇令李志強徹夜難眠。他是否就此放棄參加高考的機會，一輩子紮根鄉村?抑或離開趙曉麗一人北上讀書，追求更高遠的理想?這一次，他需要在感情和理想之間做出痛苦的選擇。

1977年冬，李志強終于下定決心離開延安，踏上返京高考的道路。臨行前一晚，他來到趙曉麗的家，希望把這幾年的恩恩怨怨了斷。可當兩人相對無言地坐在屋裏，一向滔滔不絕的他卻突然說不出離別的話語。

“你若是走了，就不要再回來找我。我會找個本地人做我丈夫。”趙曉麗別過臉，語氣冷漠。李志強的心猛然揪起，他啞著嗓子問她:“可是，可是你還會記得我嗎?”趙曉麗沒有答話，只是靜靜地落下淚來。

第二天黎明，李志強獨自一人拖著行李，踩著積雪離開了王家峪。他時常回頭張望，可那熟悉的村莊很快就淡出視線。留給他的，只有無邊的冰天雪地和自己長長的影子。

時光荏苒，轉眼到了20年後。已經是一名合格工程師的李志強，重新來到王家峪村采風。熟悉的山巒河流還在，就連村口的老樹也和往昔一模一樣。李志強在樹下站定，看著面前這片故地，百感交集。

“李志強，李志強是你嗎?”一個熟悉的女聲突然在背後響起。李志強回頭，只見趙曉麗正站在身後，和記憶中一樣清秀漂亮。多年未見，兩人默然相對，各自臉上都有了歲月的印記。

“趙曉麗，你...可還好嗎?”李志強試探著問。趙曉麗淡然一笑:“我嫁給了村裏人，現在已經有兩個孩子了，一切都很好。”心中千言萬語的李志強，終究只擠出這麽一句:“那就好，一切都好。”兩人站在老樹下，無言地看著村子，一滴滴歲月在枝頭蜿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