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們爲什麽還要討論“表現主義”

99藝術 2024-04-15 09:38:08

新康德派哲學家 菲德勒 (Conrad Fiedler,1841-1895)大概是第一個認識到藝術作品是由“內在需要”,而非模仿自然而産生的人。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西方世界思潮澎湃,對文化、藝術、哲學界的轉向有著重要的意義。以菲德勒爲起點,大家越來越意識到藝術作品是可以脫離外在事物,經由藝術家的內在情感、知覺視覺經驗所塑造出來的具有獨特個人化屬性的表現形式。

這是一種對藝術家的“主體性”進行強調的觀點,提倡藝術家在創作過程中順應自己對藝術的理解,充分並且自由地表達自己的藝術意志和內在情感。菲德勒的觀點一經提出,便引起了廣泛關注和響應,這也許是曆史發展到一定階段所産生的必然結果——在厭倦了對自然的一絲不苟的模仿和高尚的文學主題後,藝術家開始反思藝術究竟何爲。

瓦西裏·康定斯基

《藍山》(Blue Mountain)

布面油畫,1908年 ©古根海姆美術館,紐約

藝術的“內在需求”如何表現,勢必會在哲學和心理學中尋找依據和方法。與菲德勒同時代的 先驅心理學家李普斯 (Theodor Lipps,1851-1914)對“移情作用”舊理論進行了促進與充實,認爲 “色彩、線條、形狀或空間都是一種特定情緒特征的提示,或快樂、或悲傷、或鼓舞、或壓抑、或強壯、或軟弱等等。” 這一理論,在新印象主義、新藝術運動以及後來的立體主義、表現主義等派別的文章中廣泛流傳,爲接下來藝術新理論、新思潮和新運動的發生,發生了深遠的影響。而最重要的結果,就是給予了德國藝術史家、美學家 沃林格 (Wilhelm Worringer,1881—1965)以啓發,並在1908年發表了《抽象與移情》,這也是他的博士論文。緊接著,1911年,他在《狂飙》雜志中撰文首次提出 “表現主義” 一詞。雖然在沃林格之前,有關思想就已經在一些支持新藝術運動的刊物上出現,但沃林格的觀點卻是其中影響最大的一個,這也讓他成爲表現主義的重要支持者和宣傳者之一。

愛德華·蒙克(挪威)

《呐喊》

90.8 × 73.7 cm,1893年

在藝術史學家H·H·阿納森的觀點中,抽象藝術和表現主義 “對德國藝術家的許多影響,大概在1900年就已經有了苗頭,大約在1905年所有這些傾向,彙集于德國。” 讓這一時期的德國藝壇,充滿了富有生機的革新力量與團體,其中,就包括大名鼎鼎的 “青騎士” 。

青騎士與康定斯基

在不久後的2024年4月25日,倫敦泰特現代美術館將舉辦一場爲期半年的展覽 《表現主義藝術家:康定斯基、穆特與青騎士》, 展出130余件繪畫、雕塑、攝影和表演作品。

這個展覽的特別之處在于,它並不僅僅是一個梳理和探索藝術史和藝術團體成就的大型作品呈現現場,而是一個由“藝術”作爲線索,講述“青騎士”團體成員之間的友情與合作的故事。

弗蘭茨·馬爾克

《老虎》(The Tiger)

紙上彩色木刻版畫,111.7 × 101.8 cm,1912年

©倫巴赫豪斯市立美術館,德國慕尼黑

20世紀初,一群來自不同國家的藝術家聚集在牽頭人瓦西裏·康定斯基、弗蘭茨·馬爾克(Franz Marc)和加布裏埃·穆特(Gabriele Münter)的周圍組成“青騎士”團體,嘗試運用聲光色彩進行大膽且充滿活力的藝術實驗,以實現“現代藝術改革”的目標。“青騎士”主要活躍時間大約在1911-1914年,雖然只持續了3年多,但對藝術史的影響甚大。“青騎士”藝術家認爲,“每個人都擁有一個內在的和一個外在的現實經曆,應當通過藝術來鞏固它。他們對形而上的、抽象的東西更感興趣,喜歡富有幾何感和帶有音樂節奏的畫面風格。”

瓦西裏·康定斯基

“青騎士”的名字取自于康定斯基和馬爾克出版的一本書,同時也是康定斯基的一幅畫的名字。 “‘青騎士’這個名字是我們當時在辛德爾斯多爾夫的花園涼亭中的一張咖啡桌上決定的。我們倆都喜歡藍色,馬爾克喜歡馬,我喜歡騎士。這名字就自然而然地出現了。” 康定斯基在1930年回顧爲“青騎士”命名時說。而在康定斯基的這幅畫中,也正是由騎士和馬所構成的。

瓦西裏·康定斯基,《青騎士》年鑒的封面,1912年

爲康定斯基爲核心的“青騎士”之所以能在慕尼黑成立不是沒有緣由的。實際上,早在從1890年開始,慕尼黑就已經是全歐洲最活躍的藝術探索中心。1892年,年輕的藝術家們退出了以年長的學院派占統治地位的舊組織;不久之後,康定斯基就在慕尼黑奠定他的新藝術領導者的地位。康定斯基的偉大之處不僅僅在于其藝術造詣,更是因爲他是個實實足足的藝術活動家。在成立“青騎士”之前,康定斯基及其成立的組織、策劃的活動在德國就有著非常大的影響力,其中包括1901年,他成立了一個新的藝術家團體“同志會”,並開設了他的第一個藝術學校;1909年,他領導一場反對慕尼黑分離派的革命,建立新藝術家協會;1911年,康定斯基與他的忠實夥伴馬爾克和穆特在與新藝術家協會分裂後,成立了“青騎士”。

瓦西裏·康定斯基

《即興創作,大洪水》(Improvisation Deluge)

1913年,慕尼黑倫巴赫美術館藏

色彩、線條、形狀、空間

表現主義在形式上最爲突出的表現即爲用豐富濃厚的色彩、抽象自由的線條、不受真實外在事物束縛的形狀和基于感覺的變幻空間所構成的藝術作品。基于此,表現主義藝術家的作品看上去在技法上是漫不經心的,空間上也不追求精確的透視關系,是感性的而非理性的。

瓦西裏·康定斯基

《即興創作,大洪水》(Improvisation Deluge)

1913年,慕尼黑倫巴赫美術館藏

作爲最具代表性的人物,康定斯基走到表現主義和後來的抽象主義,與他的個人經驗有著很大的關系。雖然康定斯基對科學和法律有著十足的興趣,但更爲吸引他的其實是“通神學、降神術和玄奧”。所以,在他的思想中,總有與神秘主義相關的東西在時刻影響著他。這也很大意義上決定了表現主義的精神內核。康定斯基曾寫道:“色彩和形式的和諧,從嚴格意義上說必須以觸及人類靈魂的原則爲唯一基礎。”

瓦西裏·康定斯基

《構成5》(Compositions,V)

紙板油畫,55 × 65 cm,1903年,私人收藏

對色彩具有敏銳的感受力並敢于表現,似乎是“青騎士”的首要“入夥條件”。作品中(尤其是繪畫)使用濃烈、鮮豔的顔色, 最直接的意義在于反映藝術家的內心,同時引起觀看者的心理共鳴。 這種從主體到客體間流動的情緒,被附著于這些色彩之上,雖然解讀起來會覺得有些“簡單粗暴”,但對當時的藝術創作者來說,卻是最行之有效的表現方法。色彩與心理的關系,早已在色彩心理學中得到印證。色彩的直接心理效應來自色彩的物理光刺激對人的生理發生的直接影響,這與音樂的旋律對人的大腦所産生的作用似乎也有著相通的邏輯。康定斯基後來逐漸從明確的現實客體中抽離,轉向抽象,也與他將音樂中獲得的情緒與感受和自己腦海中的色彩與形狀聯系起來有著很大的關系。

瓦西裏·康定斯基

《阿赫特爾卡,秋天》(Akhtyrka, Autumn)

布面油畫,1901年,© Städtische Galerie im Lenbachhaus und Kunstbau, München, Germany

馬爾克與馬

作爲“青騎士”的另一位創始人,弗蘭茨·馬爾克也被看做是表現主義的創始人之一。馬爾克在精神上是“青騎士”和表現主義藝術家中最接近德國浪漫主義和抒情的自然主義傳統的藝術家。馬爾克非常喜歡在繪畫中表現動物,尤其是馬和鹿。他認爲 “唯有動物能使世界變得融洽,並把繪畫引向對世界更爲客觀的理解。” 這種理念的根源在于他一直想要尋找一種生命與所處世界的內在和諧關系。

弗蘭茨·馬爾克,1910年

創作于1911年的作品《藍馬》,是馬爾克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這件作品是他早期曲線風格的代表作,也經由這件作品闡釋了他對生命與環境的內在和諧的理想。這件作品中的色彩運用帶有著明顯的象征意義並以此連通精神上的感受,而不僅僅是通過富有沖擊力的明豔色彩來刺激觀看者的表層視覺體驗。馬爾克認爲:“藍色是男子的本色,健壯而且生氣勃勃;黃色是女子的本色,文雅而甯靜;紅色是暴力和沉重。”

弗蘭茨·馬爾克

《藍馬I》(Blue Horse I)

布面油畫,105.7 × 181.1 cm,1911年

©倫巴赫豪斯市立美術館,德國慕尼黑

弗蘭茨·馬爾克

《藍馬之塔》(Der Turm der blauen Pferde)

布面油畫,200 × 130 cm,1913年

馬爾克與康定斯基一樣,在之後走向了抽象主義,雖然目的地一致,但路徑卻不同。1913年,馬爾克逐漸脫離了具象的描繪,轉向用抽象的方法表現充滿沖突的世界。這似乎與他生命中始終存在的猶豫和痛苦的靈魂底色有關,這也是他爲什麽在早期會受到梵高影響的重要原因。第一次世界大戰開始後,馬爾克參軍入伍,這位一直在努力尋找內在和諧的藝術家于1916年3月4日因爲榴彈炮轟擊在凡爾登犧牲。

弗蘭茨·馬爾克

《藍黑色的狐狸》(Blue-Black Fox)

布面油畫,50 × 63.5 cm,1911年

©馮·德·海伊特博物館,德國伍珀塔爾

弗蘭茨·馬爾克

《戰鬥的形》

布面油畫,91.1 × 131 cm,1914年

穆特,“青騎士”中的女性藝術家

“青騎士”創始成員加布裏埃·穆特是康定斯基的學生。穆特從小習畫,長大後,因爲慕尼黑和杜塞爾多夫的官方藝術學院不對女性開放,所以後來,穆特進入了康定斯基創辦的前衛學校學習。在這裏,她接觸到了後印象派,她作品中鮮明的色彩和粗犷的輪廓在某種程度上也是源于高更和她所崇拜的野獸派。穆特從當地民間美術和彩色玻璃畫上獲得靈感 ,結合後印象派繪畫形成自己的風格。

瓦西裏·康定斯基與加布裏埃爾·穆特

加布裏埃爾·穆特

《自畫像》

約1908年,紙板油畫,49 × 33.6cm

穆特善于用明亮的顔色賦予作品暗示性的象征意義,相比“青騎士”中的男性成員,她的作品則更加甯靜與細膩。穆特喜歡表現瞬間的視覺體驗,嘗試用當時最先進的照相機記錄自己的旅行。她曾說:“我的照片都是生命中的瞬間——我指的是瞬間的視覺體驗,通常是很快很自然地被記錄下來的。當我開始畫畫的時候,就像突然跳進了深水中,我從來都不知道自己是否會遊泳。是康定斯基教我遊泳的技巧。我的意思是,他教會了我工作要足夠快,要有足夠的自信,要能夠實現這種對生命瞬間的快速自發記錄。”

加布裏埃爾·穆特

《瑪麗安娜·馮·韋裏夫金肖像》(Portrait of Marianne von Werefkin)1909,Lenbachhaus Munich, Donation of Gabriele Münter, 1957 © DACS 2024

加布裏埃爾·穆特

《穆爾瑙農民的妻兒》(Murnau Farmer’s Wife with Children)

1909–1910年,慕尼黑倫巴赫美術館藏

穆特與康定斯基有著一段持續了十多年的私人關系,在這個時期中,兩個人的藝術創作也在相互影響,比如康定斯基也曾采用穆特那飽和的色彩和抽象表現主義的風格來創作。

康定斯基

《印象三號(音樂會)》(Impression III (Concert))

1911年,慕尼黑倫巴赫美術館藏

1914年,康定斯基因戰爭回到俄國。通過“青騎士”成員在1914年創作的作品可以看出,他們的相聚並不是源于某種特定的風格,而是對“新探索的熱情”,正如H·H·阿納森所寫道的那樣: “一幫年輕的藝術家,出自對新探索的熱情,出自有統一的反對目標,才組成了一個松散的團體。除了個人之間的友誼外,他們追根尋源的頭腦,以及康定斯基的個性,給了這個組織以內聚力和方向。” 反叛陳舊思想和敢于革新永遠不會過時,這也許是“青騎士”能夠對延續至今的藝術史産生巨大而持久影響的最重要的原因。

弗蘭茨·馬爾克

《雪中的鹿二號》(Deer in the Snow II)

1911年,慕尼黑倫巴赫美術館藏

本文參考資料來源:

1、【美】H·H·阿納森《西方現代藝術史》

2、佳作書局《青騎士:瓦西裏·康定斯基、弗蘭茨·馬爾克、保羅·克利的先驅藝術團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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