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人間》的宣發跟電影內容一樣,沒什麽關聯,各管各的。
就像導演引以爲傲的山水語言,顧曉剛在視聽方面確實有兩把刷子,開場如畫卷般展開,結尾又如畫卷般閉合。
雲卷雲舒之間有溝口健二動態畫卷美的電影美學之風,但顧曉剛進行了本土化,將情與景融入中國的山水之中,山水電影便有了山水情。
可這種情與電影卻十分不搭,故事與視聽完全處于割裂狀態,各自爲主。
不像溝口健二,畫卷的開與閉是爲人物服務的,能從構圖、光線、攝影等方面看出角色的心理、動機、行爲。
而《草木人間》呢?景是美的,圖是規整的,但借景抒情沒有,視聽沒有情緒化的表達,僅是單純的景。
顧曉剛沒有陳凱歌、張藝謀的能力,卻得了他們的“病”,想要創造屬于中國電影的山水電影語言,但成了空中樓閣。
如在《黃土地》中,那些打破常規,讓地平線不在黃金分割點的構圖,突出的是人對天與地的發問,問皇天後土,根在哪,未來在哪。
反觀《草木人間》,出現的漂亮的塔,美麗的山與水,朦胧的畫面,都無此功能,只有山水,沒有語言,如果剃掉故事僅看山水倒是一部不錯的寫實紀錄片,可這是電影。
山水視聽很虛浮,那故事呢?還不如它,都是口號,沒有基礎,空洞無聊。
故事來源于目蓮救母,導演設計了一個傳銷的底子來類比地獄,母親中了貪嗔癡,與餓鬼搏鬥中終成餓鬼,著了傳銷的魔,無法回到現實。
在兒子的救贖下最終清醒,就像人如草木墜入人間,清濁驅汙,趕走猛虎,于大自然中淨化心靈,導演想要表達的是草木人間,六道輪回,返璞歸真。
可東拼西湊了太多東西,反而讓意象與禅意皆成虛無。
教人拒絕傳銷的目的沒達到,盡是咋咋呼呼,歇斯底裏,跟低級恐怖片似的,只知道拽無休止的jump scare。
本以爲能像《孤注一擲》一樣,在情緒推動上起到一定的警戒作用,怎料成了行爲藝術的舞台劇,連情緒價值都不具備。
蔣勤勤的迷失與覺醒就像龍卷風,來的太快,幾乎沒有鋪墊,雖爲目蓮救母,但摧毀傳銷的不是目蓮,而是他們內部的自爆。
母親片尾的醒悟也不是得益于兒子的相勸,只是因爲兒子把她背到了山上,她見天見地見自己,內心的餓虎消失了,然後就正常了。
陳建斌跟吳磊一樣都是工具人,甚至刪掉陳建斌這個角色都無關緊要。
無非就是把錢母攆跑吳苔花變成金蘭力勸吳苔花加入傳銷賣足力貼,反正結果是一樣的,過程還變得稍微順暢了些。
可現在這樣,高不成低不就,說它是劇情片,文本稀碎,節奏堪憂,說它是情緒片,激不起半點漣漪,枯燥無味,觀影真是如坐針氈。
說它是文藝片,全篇就前後兩段吳磊的自白,加之山水的畫面還有點文藝腔調,中間一大段與文藝根本不相幹,色調明暗,色彩表現的突然變化也充滿了分裂感,像一只被人強心拼在一起的四不像。
也許導演的理想不是拍傳銷,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
目蓮救母僅是載體,人生一世,草木一春,來如風雨,去似微塵的意境才是真正的主旨。
導演拍出這種超凡脫俗的思想升華了嗎?仔細琢磨倒是能看出一點,但也是力所不能及的擰巴,想的很好可能力有限落不了地。
換句說話,《草木人間》是個有點漂亮的皮囊,以爲自己說幾句人生格言,配個風景圖,用個文藝字體便是參透了人間,殊不知這就是不自知的自我感動。
如同KTV裏的陪伴組,長得確實好看,身材也不錯,聽了《消愁》,朋友圈發了句“一杯敬朝陽,一杯敬月光”就當成自己看了許多書,實則張口就是哥,碰一杯。
這類借助山水傳達意境的華語導演並不是沒有,胡金铨就是一個。
他在《空山靈雨》中講了多個禅意小故事,再以《大乘起信論》爲主線將其串聯起來,輔之行走、山水與光煙,借景抒情、情景交融。
看完一部電影,看到貪嗔癡與清空安甯,即便不是通文達理之人,難以慧明識德,但故事的結尾依舊能給人啓發,衆人爭奪的《大乘起信論》經盒其實空無一物,皆得因果報應。
最後爲除禍端,“流犯”邱明將經卷付之一炬,把師父早已印好幾十份的《大乘起信論》文意送給他人,而後剃度、誦經,鏡頭拉遠,僧衆盤坐,“阿彌陀佛”聲響起,畫面由地向天,完成重生。
這是胡金铨的解法,景、意、故事是一體的,顧曉剛是四分五裂的。
就像片名一樣,把茶拆爲草木人間,獨立發展,臨了卻沒能將其組起來,讓這杯茶變得不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