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網特稿最近,國産劇《我的阿勒泰》突然爆火,像是一次純淨對汙濁的洗滌,一個並不狗血也不抓馬的故事,爲什麽能夠打動如此多的觀衆?原因當然不只是新疆阿勒泰的美景。
《我的阿勒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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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人在連夜追完《我的阿勒泰》後,紛紛表示不夠看,更有人調侃:“只要不看到最後一集,這部劇就永遠不會完結”,可見劇迷們對它的戀戀不舍。
在如今動辄大幾十集的國劇領域,僅有8集的《我的阿勒泰》,國內網站評分高達8.7分,和年初爆火的《繁花》打了個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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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憑什麽能口碑破圈?這部劇所折射的足夠真誠的人生困境,又是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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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歸阿勒泰的牧場
開篇僅十分鍾,女主角李文秀的形象,便躍然而出。
這個懵懂的姑娘一邊在烏魯木齊的大酒店裏做服務員,笨手笨腳,被同事嫌棄孤立;另一邊心中留有淨土,懷揣著文學之夢,希望從作家的講座上獲得啓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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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實和夢想的巨大反差,讓李文秀最終敗下陣來,狼狽歸鄉。但讓她內心遭到致命一擊的,是蔣奇明飾演的酒店同事高曉亮,他看似溫柔體貼,實則虛僞狡詐。
當李文秀被酒店辭退時,高曉亮表面上主持公道,替李文秀討要遣散費,可就在他拿到300元過後,竟然只給李文秀100元,私吞了200元。人性的真誠和虛僞,善良與冰冷,經由高曉亮這個矛盾體,給涉世未深的李文秀深深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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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這個頗爲晦暗的開頭,也就不難理解當李文秀來到母親張鳳俠的小賣鋪後,爲什麽會感到如此舒適自在。
雜貨鋪坐落在偏遠的哈薩克族村落,堅韌率性的張鳳俠如同《新龍門客棧》裏的金鑲玉,做事利落,有情有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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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秀的到來,讓原本平靜的村落泛起了漣漪。劇集的敘事焦點,也從李文秀轉到母親張鳳俠、牧民蘇力坦、蘇力坦的大兒媳托肯,以及他的小兒子巴太身上。
蘇力坦面對日益變化的時代,深感無法適應;托肯在丈夫死後,明明想要改嫁,卻因爲流言和一對兒女,無法抽身。巴太接受過養馬的專業訓練,打算在賽馬事業一展宏圖,卻必須考慮到家族牧場的傳承,以及父親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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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阿勒泰》在八集的篇幅中,每一集都大體聚焦一位核心角色,探討某個話題,一些配角的亮相退場,同樣沒有約束,如同我們人生中的過客,烙印過華彩,卻不一定得停留。
這種詩意閑散的劇情推進方式,在國産影視劇中很是少見。它讓人想起了第四代導演吳贻弓的名作《城南舊事》,清澈透亮,卻又飽含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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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牧場的詩意
《我的阿勒泰》的整體質感之所以如此脫俗,原因與其所改編的同名原著分不開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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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著作者李娟,從小在新疆生活。19歲時,她跟隨家人到阿爾泰深山牧場,開了一間小賣鋪,且癡迷于文學。這些可貴的經曆,在李娟獨特質樸的文字下,成了一篇篇優美真摯的散文,並發表在了《南方周末》《文彙報》等刊物上。這便是《我的阿勒泰》故事的來源。因此,劇中的李文秀幾乎可以視作爲李娟的化身。
在她身上,既有外來者的視角,對哈薩克族人的觀察;也有文學創作和非虛構記錄的層面,將這些可愛淳樸的牧民,化身爲一個個立體飽滿的形象。因此,《我的阿勒泰》這部劇,最先抓人眼球的便是其中的少數民族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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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滿馬頭頭骨的老樹,是哈薩克族人對過往朋友的深沉懷念;遼闊草原上的彩虹,讓人心曠神怡,煩惱盡消;轉場夏牧場的遷徙旅途,徜徉著逶迤山巒的壯美。
就連馬匹吃草時的長鏡頭,也充滿了豐富的光影質感,以及未知秘境所帶來的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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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壁灘、綠草地、雪山、荒漠、樹林、湖泊……《我的阿勒泰》爲觀衆呈現了一種原生態的、純粹的、未被汙染的生命力,這裏藏著無盡的詩意與浪漫。
哈薩克族人的風俗習慣,包括“拖依”(青年男女之間的盛大舞會)、結婚時的華美服飾、牧民接待客人時的盛情之舉,以及小到不能再小的把“松膠”當泡泡糖用,都讓人驚喜不已,頓感開了眼界。于適飾演的男主角巴太,便在哈薩克族文化的加持下,如同王子一般,極爲亮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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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第二集,巴太在叢林騎馬漫步時,導演特意讓他加上了少數民族的扮相,精致的五官面孔,因此變得天然淳樸,有野性之美。尤其是他恣意飒爽的長發,如同巴太心愛的馬匹鬃毛,動感十足。這就不得不提巴太在河邊“水中倒影”的鏡頭,仰拍鏡頭搖過去,拍到巴太的臉,巴太用一根樹枝攪動水面,泛起一陣漣漪。
這個鏡頭由虛到實,少女李文秀對巴太一見鍾情,她的內心被撩撥得如風吹皺的一池春水,這也象征著巴太過往平靜的生活,開始起了波瀾。于適在馬術層面的精妙造詣,也給這部劇加分不少。第五集最後,當他和一幫本地哈薩克族牧民玩起“刁羊”習俗時,白衣翩翩之下,是噴薄野性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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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我的阿勒泰》某種程度上,有著美劇《孤鴿鎮》《黃石》類似的異質性。後兩者將目光投向美國西部的牧場和牛仔文化,尤其是《黃石》,將傳統畜牧業和現代地産商業之間的矛盾搬上熒屏,成爲近些年現象級美劇之一。
相比之下,《我的阿勒泰》更爲質樸動人,它不借助于爾虞我詐、獵奇血腥的套路,而是回歸到傳統牧民的純良秉性,給予我們最原初的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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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夠真誠的困境
當然,不管是壯美的牧場景色,還是感人的牧民人情,都沒有讓《我的阿勒泰》淪爲一部懸浮失真的風光片,只爲給劇迷提供心靈雞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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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反,當你細究起來,便會發現這裏隱藏的女性困境足夠真實,且令人深思。李文秀所代表的是女性作家的困境。她對周遭的人事擁有敏銳的感知力,也對大時代的發展有著獨到的見解,但這並不意味著寫作可以輕松進行。
就像她在學校的樓梯邊踮腳,極力扶正弗吉尼亞·伍爾夫的畫像,期盼著和這位偉大的女作家一樣,擁有一間“自己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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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當李文秀回到母親的小賣鋪後,不顧一切地向村民討債,希望能夠攢錢到縣城裏租房寫作。如果李文秀後來真的選擇了這條路,幹癟無趣的生活,大概率將摧毀她的寫作熱情。是夏牧場的異質生活,是哈薩克族牧民獨特的人情世故,賜予了李文秀以靈感。而無垠遼闊的牧場草原,成爲了她獨自一人的文學房間。
與其構成反差的,是另一位沒有姓名的女性作者,她的文學才華深受編輯們的器重,卻由于邁入婚姻生活,被家庭所累,不得不放棄寫作這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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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李文秀的寫作困境還算小衆,那麽張鳳俠和托肯的困境要更接地氣。馬伊琍飾演的張鳳俠,看似漫不經心,屢出奇招,但實際上,她對人生和哈薩克族老友有著清醒的認知,並用自己的世俗智慧屢屢指點李文秀。
可丈夫的驟然去世,生存的艱難維持,家庭的各種瑣事,都讓張鳳俠的內心暗潮洶湧,難以纾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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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集後半段,張鳳俠爲什麽突然愛上了高曉亮這個投機者,原因可能和愛情無關,只在于她寂寞已久,辛勞多年後,只想有人幫襯而已。
和丈夫感情不睦,丈夫意外去世後守寡的原住民托肯,要更爲艱難。即便她有兩廂情悅的戀人,但受制于世俗流言和倫理關系,托肯成了那個最被忽視的人。劇中那個被無數人提到的梗——托肯心心念念的搓衣板,永遠沒人記得買,看似戲谑搞笑,實際上透露出的,又何嘗不是辛酸無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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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彌足珍貴的地方在于,《我的阿勒泰》沒有對這些女性困境憤世嫉俗,反而讓她們能夠相互幫助,彼此治愈。這種溫暖親和的力量,也是本劇備受歡迎的原因。
此外,巴太和父親蘇力坦之間的代際矛盾,同樣成爲貫穿全劇的困境之一。前者希望脫離牧場,在更大的舞台上訓練馬匹,而後者堅守牧場的傳統理念,想要把所有的家庭成員捆綁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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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看似美好的遊牧生存方式,與絕大多數人選擇的現代都市生活,也若隱若現地構成矛盾,讓觀衆思索:到底哪一種更能實現個體的價值?讓人的心靈獲得平靜?在夏牧場裏,遊牧民族和大自然融爲一體,牧民們心愛的馬死去後,他們會把馬頭挂到老樹上,像懷念自己的朋友和親人一般。
是選擇愛人,還是選擇心愛的小馬?是選擇擁抱現代生活,還是堅守夏牧場的牧民傳統?這樣的矛盾,一直在男主角的內心深處橫沖直撞,直到這份平靜,被突如其來的變故打破。爲了文秀,巴太親手射殺了最愛的小馬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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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送踏雪最後一程,用刀割下它的頭,踏雪的頭骨也被挂在那棵樹上。這個收尾成就了全劇最震撼的一幕,鮮血染紅了白衣少年,甚至染紅了他背後的整片天空,他帶著這份生猛的、撕心裂肺的疼痛,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成長是殘酷的,沒有預兆的,巴太是兩種文明沖突的中心,他回到了馬場卻也斬斷了蓄起的長發。可以說,正是這些不容忽視的困境探討,讓《我的阿勒泰》達成了觀賞性和藝術性的不俗平衡,成爲開年以來,最不可忽視的國産佳劇。
作者:南野文
編輯: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