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位作家無數次重新愛上一座城市

鳳凰WEEKLY 2024-04-29 12:41:45

文/南西

編輯/杜洋

對當下的一座城市來說,“長紅”或許是比“網紅”更重要的事。

最近幾年,成都、淄博、天津、上海,一些老牌或新晉的網紅城市因爲燒烤、跳水大爺、影視劇一夜爆火。但如何將外界的關注和喜愛,延續更長久的城市活力,各地的城市文旅局都在探索“獨門路徑”。

一個有意思的觀察是,在許多城市背後,都離不開當地生活背景的作家,用文字創作數年如一日地書寫、記錄城市的呼吸與變遷。

帕慕克說過,我們的一生當中至少要有一次反思,引領我們檢視自己置身其中的環境。對于生活在城市當中的作家來說,城市不僅是他們觀察的對象,也是文學的落腳點。

當我們翻開一本書,一座城市或者一個村莊,躍然紙上。正如金宇澄、張愛玲、王安憶有他們筆下各自的上海,莫言展現了山東高密鄉的魔幻世界,遲子建書寫的人間煙火哈爾濱,淄博的青年作家魏思孝講述“鄉村三部曲”……

當作家們記錄一座城、一個村變化的細節,與故鄉或他鄉形成真正意義的連接,文學的書寫才可能獲得更持久的生命力。

“我不能忍受對置身的環境一無所知”

成都的春天是花的流動盛宴,在植物園、浣花溪、塔子山、望江樓,你可能會偶遇一位年過六旬、身形板正、戴著眼鏡的老頭,他一邊慢走、細看,一邊端著相機給花拍照,幾乎所有的植物他都叫得出名字。這個看似平平無奇的小老頭,是作家阿來。

他愛植物,也愛成都。阿來定居成都快三十年,在生活方式上已是地道的成都人,對這裏的一花一草都了然于心。他對此地有著偏愛。不僅是因爲舒適的生活節奏,更因此處有意思的人,以及曾經駐足于此的偉大詩人們。

他曾經穿越成都的各大公園、大街小巷,從冬至秋,對著臘梅、玉蘭,海棠,梅,桃,杏,李,仔細拍攝,查資料,再加上他自己在成都的生活經驗、美學感受,從一朵花對人類的意義,曆史起源聊起,再到人類對之的情感、城市與自然的關系,娓娓道來。

這些散文集結成書《草木的理想國:成都物候記》。出書那年,是阿來在成都生活的第20個年頭。他自己,也包括很多讀者,都通過這一本薄薄的書籍,重新認識並愛上了成都。

成都無疑是可愛的——人們的生活節奏悠閑,城市當中有很多茶館,城市周邊也散落著農家樂,爲市民提供無數享樂放松的機會。但阿來想稍微離開一下大多數人都集中注目的物質享受層面的、熱愛這座城市的理由,而是通過雙眼和心靈,去發現美好。

“我不能忍受自己對置身的環境一無所知。”阿來在《草木的理想國:成都物候記》書中這樣寫道。在他看來,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就要盡力去了解這個世界。阿來不僅爲通過爲成都寫下植物筆記來了解城市的變與不變,也經由閱讀曾經生活在這裏的詩人們的作品,來一次次描摹和歌頌他所愛之城。

同樣是老牌網紅城市的魔都上海,去年因爲影視劇《繁花》再次出圈。上海小巷洋房閣樓間豔麗的繁花,十裏洋場迷人眼的繁華,一場接一場的流水席,金宇澄通過碎片的、細節的、活色生香的講述,你方唱罷我登場,將上海的曆史、文化以及市民生活一一道來。

上海的獨特城市氣質,從這本書裏淡淡地散發出來。金宇澄在一次接受采訪時說,小說開頭提到《阿飛正傳》,是因爲他欣賞這種態度——阿飛不入主流,也在認真觀察這個時代,不說教,不端文藝腔,譯文腔,有另一種姿態。因此說漫不經心也好,雄心勃勃也好,這種懶洋洋的態度,是另一把鑰匙。

雖然金宇澄用的是上海話寫作人物對白,《繁花》卻可以滿足各種讀者口味,男男女女,城市曆史,八卦花絮……金宇澄在他的繁花宇宙裏,制造了與城市有關的人情世態的博物館。

“我的奢望是,這部書可以爲50年乃至500年後的讀者,講一講我眼裏的上海,到那時候,它還是特別的。”金宇澄曾如此說。如今,《繁花》毫無疑問已經成爲上海城市文化的標志性符號。

“書的主角就是城市和人”

裏爾克有一句話,“從此以後,你愛上這個人。這意味著,你要努力地用你溫柔的雙手將他的人格的輪廓按照你當時看到的樣子描繪出來。”在阿來看來,如果我們真正熱愛一個地方,就需要一點一點升華對它的認識。真正從文化上,從最美好的那些地方來把握。因此,他一直不遺余力地向公衆講述成都、杜甫、詩歌的故事,將美的文化,一遍遍傳唱下去。

作家遲子建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愛著哈爾濱這座城市。在過去幾十年,她筆耕不辍地寫作著東北黑土地以及生活在其上的芸芸衆生、悲歡離合,講述這裏的故事。

遲子建二十多年前寫就的長篇《僞滿洲國》,詳盡描寫731部隊罪證陳列館;中篇《黃雞白酒》《晚安玫瑰》以及長篇《白雪烏鴉》《煙火漫卷》,其中的人物故事,也都發生在哈爾濱的地標性建築,比如中央大街,中華巴洛克曆史文化街區等地點。

去年,哈爾濱成爲網紅城市,全國的遊客蜂擁而至。有段時間,遲子建每天下班路過中央大街,常被堵在路上,但毫無怨言,“這是一種美好的擁堵”。看著如織的遊人,她感覺城市在發光。也因爲網絡流量,她的作品再次被人們看到——《額爾古納河右岸》經過董宇輝推薦,累計印量從60萬冊達到500萬冊銷量。

“我到哈爾濱生活已經30年了……從這座城市中我了解到它的曆史、文化、風俗,對它的感情不斷升溫,就有了表達的欲望。”幾年前,遲子建在談到寫作哈爾濱普通人的故事《煙火漫卷》時如此說。這本書的主角就是哈爾濱。“無論寒暑,伴哈爾濱這座城入眠的,不是月亮,而是凡塵中唱著夜曲的生靈。”

也是在去年,同樣在北方,因爲燒烤而一炮而紅的淄博,生活著一位低調而有趣的青年作家魏思孝。近三年來,魏思孝陸續推出了《余事勿取》《都是人民群衆》《王能好》三部鄉村題材小說,集中勾勒出魯中地區辛留村的農民群像和風物人情,奏出了北方農村的現實回響。

成爲網紅城市之前,淄博並不是一個吸引人的旅行目的地,因此,淄博上熱搜之後,魏思孝明顯覺得自己生活的這座城市變得擁擠了。外地遊客一起湧入牧羊村燒烤店、八大局菜市場成。他也是刷視頻看到,街邊的燒烤桌前,人們對著手機自拍微笑,拿著鍋餅、牛奶棒、肉串,一啃一個香。

魏思孝如今雖然生活在淄博市區,但他基本每周都要回一趟老家農村,因爲始終覺得在村裏‘更爲開闊,屋低、天高,能看到更多的風貌’。老家就是他的寫作素材,村民,或多或少都曾被他寫入小說裏,而且現實人物的發展、變化,也會牽動他小說中人物的生活軌迹。

《都是人民群衆》裏的兩位女性角色,就是村裏他母親的朋友,熟悉得會平時一起坐在天井裏剝玉米粒。第一次寫她們是五六年前,今年他剛寫完的長篇裏,這倆人又出現了,只是又了新的生活方向,比如,喪偶、去南京帶孩子、身體每況愈下卻努力活著。”

一本書,一座城

作家與城市之間,存在著萬般的聯系,每座城市有獨屬于自身的特色,這些特色或在建築、在人文,又或在曆史上有所呈現。·最近,一座城“一本書一座城”系列活動專訪了一批作家,他們講述城市故事和自己的內心獨白。

在“一本書一座城”系列活動專訪中,安徽作家陳先發說:“他與合肥的關系事實上也是他與自己大半個生命的一種對話關系。”,而他關于城市的感悟,都記錄在了《黑池壩筆記》中。遼甯作家張瑞在《鐵西那些路》中講述了沈陽重型機器廠的故事,他認爲作爲一位本土作家,他應該把他知道的鐵西故事告訴讀者們。

阿來則在專訪活動中,再講到杜甫和成都的故事。公元759的寒冬,杜甫來到成都。在北方,他剛經曆安史之亂,寫作的是《三吏三別》那樣的殘酷和疾苦。而來到成都之後,他的詩歌中開始出現自然的優美,一掃陰霾。

在成都生活不到六年的時間裏,杜甫不僅個人才華達到頂峰,也通過自己的書寫,爲成都定下接下來幾千年的文化調子。杜甫此間所寫作的240首和成都有關的詩歌,清晰描寫了這裏的江與洲,魚與鳥,竹與樹、船與月、頑童與野老……

“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野徑雲俱黑,江船火獨明。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在成都的生活雖然困苦,杜甫卻樂在其中,種菜養花、與農民交往,開始細致入微地觀察周圍的環境,被自然所治愈。他感受著春雨帶來的純粹喜悅。

“杜甫寫《春夜喜雨》是在成都,今天誰還會對成都的雨産生這樣的感受?我們希望能恢複這樣的感受。”阿來在采訪中如此說。

如今,讀這樣的一首詩,能讓城市中汲汲營營的人們在生活忙碌的間隙,短暫地得以喘息,靠近“在大地上詩意棲居”的理想狀態。

很多作家在離開自己的家鄉後,開始寫作故鄉的故事。遲子建出生在大興安嶺地區漠河市北極村,17歲之前沒離開過老家。此後在外幾十年,她始終在寫和故鄉有關的故事,她認爲,作家擁有故鄉是美好的,因爲相當于有了一個永遠不會破滅的夢,“會跟我一起伴著文學之路這樣走下去”。

只有跟文字、文學聯系起來,一個地方的文化生命才會真正産生。哪怕只是一個小村落,經由文學作品,都可能成爲中國乃至世界文學版圖的重要地標。

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莫言出生在山東省高密縣大欄鄉平安村裏,一直長到二十歲才離開。他曾經在《故鄉往事》自述中寫道,故鄉是他創作的源泉,也是動力。“故鄉留給我的印象,是我小說的魂魄。故鄉的土地與河流、莊稼與樹木、飛禽與走獸、神話與傳說、妖魔與鬼怪、恩人與仇人,都是我小說中的內容。”

從河南走出的劉震雲,雖然如今在北京定居,但說到對于故鄉新鄉延津的感受,“從未感覺離開過故鄉”,他對故鄉充滿了驕傲。他說,自己的書被翻譯成了二十多種文字,外國人總說他是中國最幽默的人,但關鍵是老外沒有來中國、沒去過自己的村裏。“我是村裏最不幽默的,河南人的幽默是天生的,對于這一點我非常驕傲。”

就如曾經拍攝過文學紀錄片的導演張同道所說,在作家的家鄉,文學瘋長。不論是在他鄉還是故鄉,城市還是村落,每位作家都背負著自己的山川湖海、廚房與愛,他們將自己對于一個地方的記憶與獨白寫下來,成爲曆久彌新的文學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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