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上午十點半，家族群裏突然有了動靜，是大堂哥在群裏發了一條語音消息。群裏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幾乎都沒什麽人在裏面發信息，一發信息准是誰家有事。我點開語音聽了一下，大堂哥帶著哭腔跟群裏所有人說87歲的二伯去世了。

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呆坐在沙發上，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

我父親有六姊妹，我有三個伯父，兩個姑姑，我爸是年紀最小的。

奶奶一輩子生了十二個孩子，那年代因爲饑餓和天花奪走了她六個孩子的生命，最後只有四男兩女存活了下來，我爸和二伯就是這幾個幸運的孩子當中一員。

奶奶是爺爺的童養媳，爺爺比奶奶大十歲，奶奶十六歲生了大伯，之後她就在生育這條路上一直走了下去。

我爸是我爺爺和奶奶的老來得子，奶奶生我爸的時候已經是45歲高齡了，所以大伯和二伯的子女都比我爸還大幾歲。

我爸說他小時候是跟在侄子們的屁股後面長大的，堂哥們雖然輩分比他低，但是年紀比他大，所以堂哥他們還是很照顧我爸這個小叔。他們也喜歡和這個最小的叔叔玩。

大伯父爲人在村裏是出了名的鐵公雞，甚至有些奸詐，他和自己的兄弟妹妹們沒有一個合得來，大家幾乎都跟他鬧到了不來往的地步。所以我們從小很少親近大伯。因爲他也不喜歡我們這些侄子侄女。

二伯在村裏是出了名的好人，他身形高大，外形隨了爺爺，二伯力氣很大，幹活比一般人都要快。加上二伯不管幹什麽都特別有計劃，所以同樣的事，二伯都做完了休息了，大伯還在那像牛一樣幹著。

爸爸說他們那時候讀書，要自己帶米去學校，只有帶了米的學生才有飯吃，否則就得餓肚子。

他們小時候本就沒啥吃的，爸爸說他這輩子吃紅薯吃膩了，看到紅薯他就想吐。所以那時候帶糧去學校對每個家庭來說都是很困難的事。

比我爸大三歲的大堂哥，大兩歲的二堂哥和我爸是一個學校畢業的。很多次大伯家裏沒米給兩位堂哥，堂哥他們沒米帶，二伯知道了都讓堂哥他們去他家裝米帶去學校。

二伯對我爸而言，既像是兄長又像父親一樣存在。

村裏有人欺負我爸，二伯會爲了我爸挺身而出，爲他撐腰。

我家地基不夠，二伯二話不說把他不用的地基無償饋贈給我爸，就是想讓我爸能過得好。

我們家是我爸兄弟姐妹中條件最差的一個。小時候我們哪怕只有五六歲，依然被父母逼著學做飯，逼著去田裏學著幹農活。

二伯家裏的農田和我家的田是挨著的，共用一個田埂，二伯家住的地方離田比較遠，他當年帶著老婆孩子把房子建到山腳下了。家裏離田有3裏路遠。

農忙的時候，二伯每天很早來田裏幹活，早飯他就讓伯母給他送到田裏，這樣可以節省來回走路的時間。

即便我爸媽經常喊二伯來家裏吃飯，但二伯始終不願意，他說不想增加我爸的負擔。

那次他吃了飯後來我家喝水，他看到我家飯桌上就是簡單的一盤辣椒炒空心菜梗，一盤豆角後，第二天他就讓伯母把飯直接送到我家裏。二伯說他想來我家坐著吃飯，他跟我們一起吃更有意思。

伯母每天會給二伯煎一個荷包蛋，要麽給二伯夾兩條自己撈的小鲫魚炒辣椒。

二伯每次都會先把碗裏的蛋和魚都夾給我們，他騙我們說他想跟我們換菜吃。

那會我們小，不知道這是二伯在用他的方式愛護我們，還天真的以爲二伯真的就是喜歡吃我家的菜。

二伯家裏屋前屋後種了許多果木樹，四月末有李子，五月有桃子，六七月有西瓜，香瓜，他每次來田裏幹活，總會帶一些來。

看到我們後，他總會喊我們和爸爸去歇歇腳，跟我們分享他帶來的水果。

我們雖然很討厭暑假，因爲暑假我們有幹不完的農活，曬不玩的太陽。但我們又期待暑假，因爲暑假我們就能吃二伯家的各種美食和水果，有二伯給我們買冰棍吃。

暑假我們每天下午兩點鍾就得跟著父母去田裏幫著父母收席草，路上總有人背著一個泡沫箱賣冰棍。哪怕只有兩毛錢一根的綠豆冰棍，我爸媽也從沒給我們買過。反而是二伯，他會一次買上一塊錢，給我們送過來。還故意說賣冰棍的沒零錢找不開，所以買多了。其實我們知道，這是二伯故意這麽說的。

二伯患有支氣管疾病，我們十來歲的時候，二伯已經六十多了，所以他每次收席草都會比我們小孩子慢。但我們只要收完了自己家的席草，就會去幫二伯收。這是我們那時候唯一可以報答二伯的辦法。

二伯特別勤快，他家的菜園裏總是種滿了許多時令蔬菜，他種的菜比別人都早，每當大家一年兩次蔬菜接不上口的時候，二伯還有蔬菜可以賣。

二伯總會喊我們：“走，去伯父家裏摘青菜。”每次我和弟弟總會提著空籃子去，提著滿滿一籃子回來。

裏面有絲瓜，黃瓜，豆角，茄子，空心菜，還有二伯種的菜瓜。每次提一籃子，我們可以吃上幾天，等到我們吃的差不多了，二伯下田裏來幹活時，他又悄悄送一些到我家大廳的桌子上。

我們的童年幾乎是在二伯家度過的，因爲二伯的外孫女和我們年紀一般大，她是在二伯家長大的。

二伯從不會嫌棄我們幾個去他家，每次都會留我們吃飯，每餐都有我們愛吃的葷菜。他總說小孩子吃不了多少東西。

小時候我們三姐妹學費沒有著落的時候，爸爸就讓我們去二伯家裏找二伯。二伯從沒遲疑過，經常兩百三百的借給我們，初中我讀寄宿的時候，沒生活費了，二伯只要知道了就讓我們去他那拿。

04年我家建第一棟房子的時候，六十多歲的二伯依舊免費來幫我爸挑磚挑水泥。我爸給他開工錢他卻死活不肯要。

後來我來省城讀書了，只要回去了我依舊喜歡去二伯家裏坐一坐，二伯總會讓伯母拿許多他自己家裏種的冰糖柑給我們吃，拿他自己曬的紅薯幹。但凡他家有的東西，二伯就恨不得全拿出來給我們吃。

參加工作後，我自己能賺錢了，每次回去，我們都會給二伯買點東西。有時候買些葷菜，買些食用油，買些墨魚送給他。因爲買零食，二伯舍不得吃，他都留給孩子們吃了，只有買菜給他，他還能跟著吃上兩口。

我和妹妹給二伯二伯母一人買了件衣服，他們穿著衣服在村裏轉了好幾圈。逢人就說這是他的侄女們給他們買的衣服。他總跟別人說他的侄女很孝順他。

但對我們來說，給二伯買的這些遠遠不夠他曾經給我們的。

我爸對二伯也是疼愛至極。只要家裏有什麽吃的，他和我媽都會第一時間先給二伯送一些去。我爸總說二伯年紀大了，能吃我們的東西越來越少了。

二伯一直有哮喘，年輕時沒啥大毛病，年紀越大後，稍微動一下就得張開口喘氣。

我家只要請客吃飯，我爸都會安排我弟開車去把二伯接過來。二伯每次都會特別高興，從不扭捏，特別爽快地答應。

這幾年我們出來外地工作生活，我總說回去了要去二伯家裏好好看看他，可每次回家總是那麽匆忙。

聽爸爸說二伯去的很快，昨天還拄著拐杖在外面鄰居家坐了一會兒，誰也沒想到他會突然離去。早上醒來伯母喊他吃飯就發現他說不出話，幾分鍾後就走了。

今天得到二伯去世的消息後，我馬不停蹄趕回了家。看到躺在床上再也不能聽我們喊他伯父的二伯，我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眼淚止不住地往外流。

爸爸默默地站在邊上，淚眼婆娑。我的記憶裏只有奶奶去世的時候，爸爸哭了。大伯和大姑去世的時候，爸爸也沒這麽傷心過，他很平淡。這一次是爸爸第二次哭得這麽傷心。

細數一下，爸爸六姊妹，三個老大已經陸續離開了他，現在只剩下七十多歲的小姑和七十多歲的三伯還有我爸了。

恍惚間我看到了才六十歲的爸爸頭發白了一大半，那一刻我居然有了前所未有的害怕。

這大概是人到中年，所以更加懂得親情的難能可貴吧！只是等到我能理解時，一切都那麽晚了。

曾經我總覺得來日方長，現在看來親情原來那麽短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