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讀水浒——雷橫白秀英,兩個逆行人生的大輸家

絕影煙花 2024-02-03 01:15:20

備注:本篇內容都是根據百回本小說爲依據,其他材料僅供參考。

《水浒傳》,一部屬于男人的小說,女性在這部小說裏多數都是襯托好漢們的反面角色。貪得無厭閻婆惜、不守婦道潘金蓮、忘恩負義劉高妻,類似這幾位都是下場淒慘的反派惡女。即使在梁山頭領當中,扈三娘麻木不仁、孫二娘殺人如草,此二人的結局也都談不上多好。《水浒傳》向來被認爲有明顯貶低女性形象的傾向,對此評價我基本是認同的。

有一個姑娘,她有一些任性,她還有一些囂張,有一個姑娘她看似屬于反面角色,實際上作惡程度遠不如潘金蓮閻婆惜等人,罪不至死卻又紅顔薄命,可謂是令人惋惜。這位任性囂張的姑娘正是本期內容的女主角白秀英。

白姑娘的職業是唱妓,混娛樂圈的。古代的藝人不同于現代,現代的大明星走到哪兒都享受衆星捧月般待遇,平時參加個綜藝節目就足以賺得盆滿缽滿。古代的藝人沒那麽好命,社會地位首先就非常低賤,是正經人家看不起的群體。有鑒于此,有點能耐的女藝人往往會選擇抱大腿,給黑道白道的大佬們當個情人外室啥的,最不濟也要傍上個當地富戶,這是她們的生存方式。白秀英此前一直在帝都東京發展,她也抱了根大腿——某位京官,這位京官如今要被調到郓城當縣令,白秀英也帶同父親跟著來到了郓城。有道是“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從帝都東京遷徙到窮鄉僻壤小縣城,白秀英的人生逆行由此開始。

都是在東京混過的,都是吃娛樂圈這碗飯的,白秀英的實力卻遠勝閻婆惜,閻婆惜當年流落郓城縣,當地人對她的歌舞戲曲毫無興致,票房毒藥閻妹子後來落魄到連給父親辦喪事的錢都沒有。白妹子那就厲害多了,初來乍到隨便唱了幾首就成了當地頂流藝人,演唱會人山人海的幾乎場場爆滿,當地觀衆對她的評價是“色藝雙絕”。用現代的視角來看,身爲一名藝人,白秀英是偶像派與實力派的結合體。

雖然從帝都輾轉來到小縣城,白妹子卻靠實力迅速占領了市場,從此在郓城縣大紅大紫,可見是金子在哪裏都會發光,有能耐的人走遍天下都不怕。白秀英並沒被眼前的高光沖昏頭腦,雖說她的大腿靠山此時已是縣令,屬于當地一把手,但白妹子很清楚有些事還是需要基層官吏來做的,于是她選擇去雷橫家拜訪,不要想歪了,白秀英不是去送外賣色誘,真的不是。雷橫是當地都頭,宋代都頭的職責主要負責當地治安,相當于現代公安部門。白秀英想結識雷橫,目的就是拜碼頭而已,利用縣令的資源私下和當地實權派再進一步搞好關系。只要順利搭上線,白秀英在郓城可以更吃得開,以後絕不會有任何不長眼的地痞流氓敢找她父女倆的麻煩。對于雷橫而言,和白秀英搞好關系對自己同樣有利,總之如果二人真能結識上,就是妥妥的雙贏局面。

奈何天不遂人願,白秀英去拜訪時湊巧雷橫不在家,二人始終沒見上面。雷橫此時正被派到東昌府公幹,那個時代沒有互聯網,出差這段期間,郓城縣最近的大新聞他一概不知。不過他此時的人生腳步邁得相當惬意,返程回鄉途中,雷橫路經梁山,作爲晁蓋宋江兩位大佬的舊相識,雷橫被梁山衆人歡天喜地迎上了山,好酒好肉招待著,一連住了五天,宋江很希望他入夥,雷橫是有正規編制的人,在當地混得很好,他對落草爲寇自然是不屑的,以侍奉母親爲由婉拒之,宋江苦留不住,無奈之下只得送他下山。臨別之際,衆頭領又各自送了他不少財帛,雷橫這一趟梁山之旅不虛此行,賺麻了。

春風得意馬蹄疾,回到郓城縣,雷橫換了身衣服後就去縣衙複命,把公事交代完就享受假期去了。那個年代娛樂項目不多,消遣時光的方式很匮乏,雷橫百無聊賴的在外面閑逛,偶遇到了當地一個幫閑的李小二,李小二挺長時間沒見到雷都頭了,一上來就告訴他縣裏最近的大事:咱這兒最近來了個女藝人白秀英,在東京混過的,吹拉彈唱樣樣都行,長得也很哇塞,都頭快去瞧瞧吧,老帶勁了。雷橫正愁如何打發閑暇小時光,聽李小二吹得活靈活現,自己的興致也跟著上來了。二人來到勾欄,李小二出去忙活別的營生了,雷橫找了個VIP位置大喇喇坐下,愉快的假日正式開始。

這裏給大家解釋一下,勾欄是宋元時期的正規娛樂場所,可以理解爲現代的劇院。去勾欄看演出和在外面看街頭賣藝是不一樣的,在大街上看賣藝的,給不給賞錢都無所謂,純屬自願,但是去勾欄看演出,賞錢是要給的,這就和現代人去聽演唱會一樣,差別的地方在于現代人看演唱會你要先買票才能進場,而去勾欄聽戲曲,你可以先欣賞,等演出進行到高潮時藝人會端著盤子下來收賞錢。

流程大致就是這樣,要說白秀英的業務能力當真過硬,看她表演看得雷橫都有些陶醉了,認爲這一趟來的不虧,值。白妹子唱完了一段,她老爹開始控場主持拉氣氛,接下來就到了端盤子下去收錢的環節,雷橫因爲坐了個VIP位置,白妹子下來收錢肯定先從他這兒收,雷橫摸了摸口袋,空空如也,尴尬的表示今天出門沒帶錢,明兒再給,白秀英當然不信這種鬼話,不斷用風月場的行話擠兌雷橫給錢,雷橫羞得臉都紅了,再次表示改天一定給。

二人舌戰攻守了半天,白秀英沒要到錢,雷橫的尴尬持續性發酵。這段劇情細節其實也能解讀出不少東西來:雷橫雖然平時在當地吃拿卡要慣了的,又愛占小便宜,但他絕非依仗權勢禍害百姓之人,按照常理推斷,往常他去勾欄看戲,別人一看是雷都頭來了,也不會找他要賞錢,路過他的時候可能還會來一句“雷都頭大駕真乃蓬荜生輝,小女子受寵若驚”之類的客套話。可如果碰到頭鐵的不肯賣他面子的找他要賞錢,他也會給,一個真正仗勢欺人的都頭是不會裝模作樣又翻口袋又臉紅的,早就一巴掌招呼過去了。

由此可見雷橫是個要臉的人,而且有一定底線。至于白秀英呢,再次感歎一下她的職業素養,雷橫一直沒給錢,白秀英始終是笑著用行話擠兌他,冷嘲熱諷固然是有的,侮辱性及人身攻擊類的字眼卻完全沒有,她只是用業內的手段討要賞錢,合情合理。雷橫白秀英二人,都是有些可取之處的體面人,上道!

白秀英費了不少唇舌依然討不來賞錢,她爹白玉喬坐不住了,老爺子親自下場,他一開口,氛圍就全變了,白老爺子的職業素養明顯不如他女兒,嘴巴不幹不淨的,侮辱性言語逐漸增多,雷橫被怼的脾氣也上來了,兩人越說越僵。他們鬧的動靜大了,有旁邊的觀衆此時認出了雷橫,衆人連忙出言制止白老爺子:使不得!這個是本縣雷都頭。

如果當時在場的只有白秀英,我相信以她活泛的頭腦與話術一定會及時化解眼下的尴尬,白妹子不是無腦之人,不然先前也不會去找雷橫拜碼頭,她和雷橫沒見過,討要賞錢時不知道對面那位爺就是她想要結識之人,現在知道了雷橫身份,她一定會很巧妙的化解誤會,甚至二人不打不相識成爲朋友也極爲可能。可惜,太可惜了,白妹子的業務能力和素養都無可挑剔,偏偏攤上了個不懂事不上道的老爹,旁人說出了雷橫身份,還沒等白妹子出來圓場危急公關,白老爹依然不依不撓罵了句:只怕是驢筋頭。

驢筋頭是啥意思呢?在網上查了下,驢的生殖器,這就是純純的人身攻擊了。雷橫憋屈了半天,此刻再也忍不住了,情緒徹底破防,從椅子上跳下來只一拳一腳就把白老爺子打得牙都掉了,想象一下都覺得疼,沖動是魔鬼啊,雷都頭。

場面陷入失控狀態,衆人只得上前拉住雷橫,大夥兒將雷都頭勸回了家,勾欄的演出是進行不下去了,以大打出手的鬧劇收場,觀衆們乘興而來悻悻而歸。事情搞成這樣,白秀英的親爹被毆打至重傷,她和雷橫注定做不成朋友了,白妹子現在只想爲父親出氣,她不是武松魯智深,指望靠武力反殺是不現實的,她選擇用自己夠得著的方法複仇。

安頓完老父親後,白妹子馬上打了個車去找她的情人縣令,梨花帶雨枕邊風起,縣令也不做人了,對雷橫的處罰都不按照正規程序來,當庭責打完之後直接給雷橫上了枷,命差役押他出去示衆。白秀英還不想罷休,要求縣令將雷橫押到勾欄門口扒光了上衣示衆,縣令一一批准。常言道“士可殺不可辱”,如此羞辱雷橫,他在當地的英名徹底付諸流水,從此別想再擡得起頭來。白秀英有些仗勢欺人,但到目前爲止我對她依然討厭不起來,她老爹被打成重傷是事實,作爲一個弱女子,除了找她的縣令大腿幫自己出頭,似乎也沒別的好辦法了。

真正的禍害是縣令,這貨濫用職權因私廢公,白秀英只是個藝人,有上訴的權利有伸冤的資本,但如何判罰都是縣令說的算的,他如果不拍板,白秀英想怎麽羞辱雷橫都只會是一個構思而不會演變成現實。這場官司本身也並不難判,雷橫大庭廣衆下打人是事實,太多雙眼睛看著,而且他認罪態度很好,縣令只要正常判,雷橫受到的懲罰就不會輕:給白家父女賠禮道歉是必須的,醫藥費誤工費精神損失費肯定也少不了,身爲都頭一旦有了案底,被降級甚至是革職也都是大概率事件。但凡他能正常判案,就等于爲白家父女出了口惡氣,也能盡快平息此事,然而這貨卻選擇了最破壞公信力的方式。

雷橫白秀英後來的悲劇皆因此人濫用職權間接導致,他的爲官處事能力連梁中書蔡九等人都不如,能從帝都東京被下放到小縣城不是沒有原因的。不論古代還是現代,正因這種非蠢即壞漠視規則的贓官汙吏太多,社會風氣才會每況愈下,他們的騷操作引發出一系列負面蝴蝶效應,至今仍在不停上演。

回到故事正題,雷橫被號令在勾欄門口跪著,白秀英負責監督,衆官差和雷橫往日都有交情,誰都不願意去給雷橫扒衣服,白妹子發現了這一情況,她覺得執法權受到了侮辱,于是走到官差們那裏威逼利誘一頓,衆人怕被穿小鞋只得從了她,老同事們請求雷橫不要見怪和介意,雷橫很配合他們,不吵不鬧的,他這時可能也後悔自己先前的沖動,任何懲罰他一概乖乖認栽。讓原告白秀英監督被告人雷橫,這個縣令再次秀了把腦溢血般的操作。雷橫此時心灰若死,但他母親看到兒子被當衆羞辱,縣令的判罰又不合規矩,老太太的火氣也湧上來了,她直接當街開罵,先罵衆官差,再罵白秀英。

我作證,確實是雷橫母親先罵白秀英的,而且罵的很難聽。白秀英現在也是有點膨脹了,這個頗有頭腦的妹子像是丟失了所有智慧,她接下了這場罵戰,並且動手打了雷橫母親,老婆婆和小仙女扭打起來,經過一番菜雞互啄,雷橫母親年紀大了完全不是年輕姑娘的對手,被打得毫無招架之力。這一幕讓雷橫再次情緒破防,悔恨、憋屈、窩火、憤怒,幾種負面心情頃刻間全都堆疊到一起,集中爆發並宣泄而出,他扯起身上的枷,只一下就給白秀英開了瓢。一代佳人香消玉殒魂飛天外,留下的是一具曼妙的屍體和滿地腦漿,她只做了一件愚蠢的事,卻輸掉了所有,我突然想起“致命ID”電影裏的一句台詞:妓女沒有第二次機會。

發現規律了沒有?不管是雷橫還是白秀英,誰打老年人誰倒黴。雷橫毆打老年人,先吃官司後被羞辱,白秀英毆打老年人,直接連生命都被帶走。我們現代人務必引以爲鑒,不要動人打老人,切記!

一代佳人白秀英被當街格斃,雷橫是徹底作下了,縣令此時恨他入骨,直接將案子判爲死刑不可上訴,現在只差送到州裏等待執行槍斃這最後一步了(郓城縣屬于濟州),負責押解雷橫到濟州的人是朱仝,然後就沒有然後了,朱仝私自將他放走了,並且對雷橫表示天大的事都由自己擔著,擁有朱仝這個朋友是雷橫一生中最大的驚喜。

比起白秀英,雷橫是幸運一點,有朱仝這種重義輕生之人賜予了他第二次生命,雷橫拜謝過之後就急忙跑回家中簡單收拾了細軟,帶上母親星夜投奔梁山。作爲晁蓋宋江的舊相識,雷橫入夥梁山格外順利,刷個臉就能搞定,連引薦人都不需要,從此開始了人生新紀元。

在梁山的日子雷橫過得還是不錯的,他有後台,也有點小能耐,步戰武藝畢竟還是不俗的,自入夥以來他爲山寨立過不少功勞苦勞。梁山排座次時,雷橫排名第二十五位,名列天罡,對應星宿是天退星,這個“退”字很有講究,是“退一步海闊天空”嗎?我認爲不是,這裏的含義應該就是直觀的“倒退”意思,雷橫的人生倒退了。

回想一下他之前過的是什麽生活,郓城縣的都頭,黑白兩道都很吃得開,他的官職雖說不大,油水卻很足,標准的基層實權派,工作也沒多少危險性,都頭主要負責當地治安,古代的人口遷徙比現在麻煩多了,一個小縣城突然來個陌生人可能都屬于全縣的大新聞,以雷橫的本事,對付個區區盜賊流氓的隨便兩下就能打發了。如果繼續按照正常的節奏走下去,娶個正經人家的黃花閨女就是時間問題,成親生子、侍奉老母、置辦産業,發展個十幾年足以成爲根深蒂固的郓城縣大戶人家,從一個鐵匠逆襲成當地大戶,多麽勵志的故事。

落草梁山,看似自由灑脫,大口喝酒大塊吃肉的,但雷橫原本的生活就足夠做到這些,他先前是看不上梁山的,因爲自己的沖動不冷靜卻只能將梁山當做避風港,這就是倒退。同樣的,對于白秀英,她何嘗不是另一種倒退,吹拉彈唱樣樣都精通的女藝人,本來在東京混得好好的,就爲了一根不靠譜的大腿,從帝都追隨到小縣城,後來連命都送在這裏了,憑她的顔值和本領,換根大腿抱抱很難嗎,太實在了,何必呢,何苦呢。

雷橫是官方正版的天退星,白秀英是鏡像女版的天退星,兩個天退星,都退成了人生大輸家。幾年之後,梁山接受招安,草寇搖身一變,成了朝廷平定外患內亂的炮灰部隊,雷橫的生命也跟著走到了盡頭,征討江南方臘時,被南國大將司行方二十回合砍死,完成了終極之退。

雷橫母親此時體會到了白發人送黑發人的苦澀滋味,這份沉重感恰似幾年前白玉喬經曆過的,兩個失獨老人現在吹上了同樣的晚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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