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明光:千秋功業萬世傳揚——寫在呂正操將軍誕辰120周年之際

祖國網新聞 2024-04-11 07:01:04

2024年是敬愛的呂正操叔叔誕辰120周年。欣聞近日《開國上將呂正操誕辰120周年紀念郵簡》在京首發,心情激動。謹此致函,熱烈祝賀!

開國上將呂正操(1904-2009)

呂正操將軍是抗日名將,一生戎馬,舍生忘死,披肝瀝膽,爲中國人民抗日戰爭的偉大勝利做出了彪炳青史的貢獻。

閻寶航(1895-1968)

我的父親閻寶航和呂正操將軍的一生與“民族功臣”張學良將軍有著不解之緣,他們兩位也是張學良將軍晚年極爲挂念的兩位知己。

【1930年,在閻寶航(右一)引薦下,美國朋友與張學良(中)會面,並在張學良同趙四小姐居住的沈陽北陵別墅門前留影。】

父親閻寶航,字玉衡,1895年4月6日出生于遼甯省海城市。早年在擔任奉天基督教青年會幹事期間,和張學良結識,一見如故,相談甚歡。經常陪同張學良一起參加青年會組織的各種活動,兩人思想上十分契合,結爲至交。父親一生爲反抗日本殖民侵略而奮鬥,積極支持張學良將軍抗日。父親的日記中,曾留有這樣的獨白:“吾之最大悲痛,莫過于民族同胞慘重犧牲;吾之最大歡悅,莫過于同胞骨肉徹底解放。”字字珠玑,情真意切,銘刻肺腑,表達了父親濃烈的抗日救國情懷。

閻寶航與父親、夫人、子女們在南昌合影

通過在國際會議上公開披露《田中奏折》,父親成爲第一個向世界揭露日本帝國主義侵華野心的人。

西安事變後,張學良被監禁。東北愛國人士竭盡全力開始營救行動。閻寶航是看望被監禁的張學良的第一位東北人,他不遺余力地爲爭取張學良將軍獲得自由而奔走。

1934年,江西南昌發起新生活運動。前排右起:宋美齡、蔣介石、閻寶航。

蔣介石想派時任“新生活運動促進總會書記”的父親閻寶航前往西安,解救被扣留的其他國民黨高官。1936年12月28日,戴笠通知閻寶航,說宋子文請他到南京近郊北極閣公館。

父親到達時,宋子文已在客廳相候,見面就說:“我與蔣夫人和張副司令已經商量好請你去西安一趟,告訴東北軍、西北軍將領,張副司令幾天內就回去。副司令有一封信帶給楊虎城先生,讓他把那批馬丁飛機放回來,抗戰還需要這批家夥,不要損壞啦……我已從上海包妥一架專機,明天你就動身。”

父親轉進小會客廳時,張學良已在候他。大事當前,無暇寒暄。當父親提及宋子文讓他去西安一事,張學良說:“我們商量過了,你去一趟吧,我這裏有封信,你帶給楊虎城先生,把飛機給他們放回來。”

父親問:“宋子文讓我告訴東北軍、西北軍將領你幾天內就回去,你對這有什麽把握嗎?”沉默了一會兒,張學良說:“我這次舉動是爲了國家,也爲了領袖,他們對待我怎樣我不在乎。”父親也沉默了……張學良還用手指了指西北方向:“只要那邊團結,他們就會放我。”

父親見到宋美齡時,追問可否保證張學良幾天內回去。他清晰地回憶起當時宋美齡的表態:“我們犧牲一切也要做到!”她像宣誓一樣答複道。

宋子文、宋美齡一再親口向父親信誓旦旦地承諾說,一定會放漢卿回西安,他們願意以自己的聲望作保證。就這樣,父親受宋子文、宋美齡委托,帶著張學良的親筆信又飛到西安,說服東北軍、西北軍放回被扣下的50架飛機和陳誠等國民黨要員。但張學良將軍卻仍未被釋放,這讓他有上當受騙的感覺。

1936年12月12日發動西安事變的張學良和楊虎城

回到南京後,父親開始了各種搭救努力,曾先後四次前往蔣介石所居的奉化,每一次都想辦法約到蔣介石所信賴的人士一同前往。但每一次,蔣介石都將他拒之門外。1937年2月中旬,閻寶航第四次去奉化請蔣釋放張時,蔣介石雖然沒見他,但卻同意父親見張學良一面。當時,張學良被囚禁在奉化雪窦寺。

二月份的雪窦寺,滄桑淒涼,父親無盡感傷。他留下了這樣的回憶文字:“屋裏生著火爐,窗戶則斜開一扇。和張相見之下,我不知話從何處說起,轉念間,急欲把此前奔走經過作簡要陳述。每入話題,張辄以手勢急加阻止,示意窗外有人竊聽。我最後說:‘漢公,爲國爲家,還要保重身體,再見罷。’張微微點首,默不一言。”

對于自己當時的處境,張學良將軍已了然于心。兩人的談話短暫,張學良將軍執意送父親到門口。走出數十步外,父親回頭觀望,張學良將軍仍舊癡癡站在門口,在一衆特務環伺當中,顯得是那般的形單影只,落寞孤單。

父親這次飛赴西安之行的意外收獲,便是與周恩來首次會面。談及出使西北的教訓,閻寶航誠懇地對周恩來說:“我們東北人在政治鬥爭上缺乏經驗,希望多予指導。”

【1938年保衛大武漢期間,紀念九一八大會後合影。會上,時年9歲的閻明光(左一, 右一爲弟弟閻明複)演唱《松花江上》,全場含淚合唱。】

早在1927年,時任奉天基督教青年會總幹事的父親,通過蘇子元向中共滿洲省委組織部長吳立石申請入黨,終因聯系中斷而未果。1937年,閻寶航等人在上海八仙橋成立“東北抗日救亡總會”,被推選爲常務委員,受中共中央北方局領導。同年夏季,由周恩來、劉讕波作介紹人,經中央批准,閻寶航在南京梅園新村八路軍辦事處秘密加入了中國共産黨。由于工作需要,他一直以“民主人士”“黨外人士”的身份從事抗日救亡及統一戰線工作。

父親以善交友朋的良好人際關系,博得國民黨元老于佑任、孫科、宋慶齡、何香凝、邵力子、馮玉祥的好感,並經常周旋于陳誠、宋子文、陳立夫、戴笠、徐恩曾等黨、政、軍、情要員之間。他獲取了國民黨軍事情報部門收集和秘藏的有關國際戰略情報,又以神不知鬼不覺的機敏,爲中共從事隱蔽戰線上的情報工作,也因此成爲中共情報戰線最出色的國際戰略情報專家。

閻寶航夫人高素在重慶“閻家老店”——重慶村17號

父親受周恩來、李克農囑托,爲建立情報機構,與夫人高素舉家遷移重慶,住在重慶村17號,即“閻家老店”。這也是東北流亡老鄉、民主志士的“避難所”,陶行知、沈鈞儒、高崇民、于毅夫、範長江等都曾在“閻家老店”落腳。“閻家老店”更是中共開展地下工作、統戰工作的重要基地。中共中央南方局的領導人周恩來常輕車簡行來到閻家二樓客廳或頂樓舉行會議;董必武、葉劍英也都曾在這裏暫住和工作;周恩來機要秘書王梓木作爲聯絡員經常深夜來訪。閻寶航加入中共後,並不歸地下黨組織領導,而是周恩來親自單線掌握的“特殊人物”。

1955年,閻寶航(右一)陪同周恩來會見阿拉伯國家的客人

周恩來總理和鄧穎超媽媽一直親切關懷父親閻寶航及其革命的一家人,也格外挂念張學良將軍和楊虎城將軍。1961年12月12日晚,周總理主持在北京飯店舉行的紀念“西安事變”25周年宴會。應邀出席紀念宴會的西北方面有南漢宸、趙壽山、申伯純、楊拯民、楊明軒等;東北方面有林楓、高崇民及夫人、張學思及夫人、張學銘及夫人、鄒大鵬、王一夫、閻寶航、趙毅、王化一;劉鼎、鄧穎超、李維漢及夫人、薛子正、童小鵬、李金德也應邀出席宴會。宴會不排座,隨意入席。和總理同席的有高崇民、楊明軒、楊拯民、張學思、張學銘、林楓、劉鼎等,父親閻寶航臨時承鄧大姐招呼和她坐一桌,同席的有李維漢夫人、張學思夫人、張學銘夫人、童小鵬主任和李金德同志。

總理在宴會進行中起立舉杯說:“當年,東北軍有困難,西北軍有困難,我們共産黨也有困難,住在保安,困難都克服了。‘西安事變’成爲曆史的轉折點。現在,我們反對修正主義又遇到了困難。但這個困難是一定能克服的,大家如果同意我的話,請幹一杯。”

張學思提及趙四小姐說,張漢公曾讓她帶200萬元去美國幫助于鳳至照看兒女生活和讀書。她到美國做了安排後又返回中國,陪同漢公。總理說,趙四小姐這種和張漢公共患難的精神,實可敬佩,並問鄧穎超:“小超,你的看法怎樣?”“我看不應偏重,于鳳至夫人在美國不也是做了她能做的事嗎?”鄧媽媽說。張學思起立對鄧媽媽說:“我承認兩個嫂嫂都好!”父親插話說:讓我們爲張漢公和他的夫人健康幹杯。

楊虎城夫婦攜子從外國歸來

周總理談到楊虎城和謝葆貞夫婦被殺害時,忽然痛淚盈眶,急以手帕掩面,繼續說:“革命這麽多年,我從未傷心流淚,今天想到虎城、葆貞的犧牲,真覺痛心。”頓時,舉座感傷。總理又說:“我的淚也是代表全國人民流的。”鄧穎超媽媽安慰說:“我們應當化悲痛爲力量”。楊拯民起立向總理說:“犧牲是有代價的。我要好好幹,才對得起犧牲的爸爸。”“好孩子,虎城有後。”總理很欣慰。

離席以後,總理又和大家一起攀談了一會兒。高崇老即席賦詩一首:“兵谏功成廿五年,旋乾轉坤書淩煙。今日同席均康健,一人憔悴在東南。”總理讀後說:“一人憔悴在東南”這句,有點消極,可改爲“一人不屈在東南”。

在台幽居歲月中的張學良

談到征集“西安事變”史料問題,總理當即指定楊明軒、南漢宸、趙壽山、劉鼎、申伯純、高崇民、閻寶航組成七人小組,劉鼎負責,申伯純召集會議,李維漢、林楓總其成。

張學良將軍晚年曾說過,他的一生,他的祖國,幾乎被日本人給毀了,自己之所以發動西安事變,根本目的就是要抗日,驅出日寇是他平生最快樂之事。張學良認爲“周恩來是極有才能大膽的人”,對促成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和釋放蔣介石起了重要作用。

張學良將軍雖曾囑告周恩來“如有密便,盼有教我”,但總理擔心危及張學良的安全,一直十分謹慎。1961年春,經過再三考慮和分析,總理才決定通過在海外的朱光沐夫人朱湄筠女士向張學良和趙一荻傳遞了一封只有16個字的密信:“爲國珍重,善自養心;前途有望,後會可期。”

西安事變和平解決後周恩來回到延安

1972年5月,周恩來被確診爲膀胱癌,1974年初病情加重。這一年,香港一些朋友得悉蔣介石已病重,擬發動輿論攻勢,要求恢複張學良自由。周總理贊揚了他們這種主持正義的精神,但卻說服他們放棄這種做法:“蔣介石還沒有去世,但他對張學良的忌恨已經淡化了。你們這麽一呼籲,戳了蔣介石的瘡疤,搞不好,可能刺激蔣介石用西太後對付光緒皇帝的辦法,在自己臨死前對張學良下毒手,結果反而對張學良大大不利!”

1975年9月,總理聽說張學良患上眼疾,有失明危險,十分焦慮,在一份批示中要有關部門查清具體情況,批示的最後三個字是:“托、托、托”。此爲總理生前無數份批示中的最後一份。12月20日晨,已處于病危狀態的總理召見羅青長談對台工作,羅當時是國務院對台工作小組(當時尚未公開)的負責人,周總理竭盡全力囑咐:“千萬記住,不要忘記台灣的老朋友!”

直到生命的最後一息,周恩來總理還是深切挂念著張學良。

奉化雪窦寺一別,父親閻寶航與張學良將軍,情天恨海,竟再無相見之日。父親曆盡磨難,英年早逝。他生前曾痛苦萬狀地表露:自己一生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夠救出張學良!

1991年3月10日下午,蔚藍的天空晴朗無雲,一架波音客機從台北的桃園機場一躍飛上雲空。台灣傳媒對此時已在三千米高空茫茫雲海中浮沉的普通客艙的一位老人十分關注,第一時間發出題爲《張學良今起赴美探親》的電訊:“西安事變主角張學良偕夫人趙一荻,今日搭機前往美國,探視在美的兒女和親戚,張學良夫婦是搭乘華航004班機飛往舊金山的。91歲的張學良在接受記者訪問時說,這次到美國主要是看看兒女和親戚,順便在美國玩玩。記者詢問他是否有意回大陸東北老家時,這位前東北少帥說,軍人哪兒都是家,只要有機會,哪都想去。至于將在美國停留多久,張學良表示還沒有計劃,一切隨興之所至……”

當時,呂正操叔叔建議先委托張學良將軍的侄女張闾蘅去美國面見張學良,把情況摸准。3月29日,張學良將軍老部下、原東北大學校長甯恩承先生從美國給我發來電傳:“漢公亟願見見你和明複,談談玉衡基金會及統一問題,即請辦理來美手續,早日相晤。”(注:父親閻寶航,字玉衡)4月6日,張闾蘅又從美國電話給我,轉達張學良將軍意見,希望呂正操將軍、我和弟弟閻明複能去美國見面。

4月26日,呂正操叔叔的女兒呂彤岩從美國來電話,說她在紐約貝太太家與張學良將軍會面了三個多小時。閑談中,張問她:“你爸爸有一個外號叫‘地老鼠’,你知道不知道?”張學良將軍指的是當年冀中軍民運用“地道戰”等形式抗擊日寇侵略、開展平原遊擊戰的事。呂彤岩問張:“我爸爸要是來看你,你見不見?”他爽快地回答:“當然要見!”一旁的貝太太也熱情地表示:“當然歡迎!”“可用你的名義邀請你父親來美。”

至此,張學良將軍赴美的情況大致清晰。他孤身一人到了紐約,住在已故國民黨前中央銀行行長貝祖贻的太太家,夫人趙一荻因身體不適留在舊金山。張在紐約的一切活動均由貝太太安排並陪同,且拒絕與官方往來。張學良將軍急等大陸去人,多次表示想見舊部呂正操和閻寶航家人。

回京以後,張闾蘅四處奔走,急催呂將軍和我們趕快動身。4月30日,呂叔叔在天津,她又趕到天津。她說兩位老人處境堪憂,夫人獨自住在舊金山一個普通旅館,生活靠她在那兒求學的兒子就近照料,且身體很差,恐難支撐太久。她懇切地說:“呂大爺,您要再不去,我大爺不是被各種應酬拖垮,就會被我大媽拖回台北,您快去吧,快去吧!”言辭迫切,竟至失聲痛哭。

這期間,呂正操叔叔到天津、上海、安徽等地,各地老同志見面時,都紛紛催他早日啓程赴美,中顧委常委程子華同志接連打來電話,催問何時動身。呂將軍表示,“我自知責無旁貸,但考慮此行不是個人敘舊,肩負黨和人民厚望,責任重大,有待中央抉擇。及至張學良將軍在紐約向《美國之音》記者發表談話,明確表示目前回大陸的條件尚不成熟,他此行不直接從美國回大陸,于是中央正式作出決定:派我代表黨和人民前往美國看望張學良將軍。”

1991年5月23日,我跟隨呂正操叔叔等一行5人(含秘書、翻譯、醫生),搭乘中國民航班機飛向大洋彼岸。

5月25日晚,在舊金山美麗華翠亨村酒家,張闾蘅爲大媽趙一荻80壽辰舉行家庭宴會,我們一行應邀出席。進入宴會廳,又見到張學良將軍與趙一荻夫人的兒子張闾琳一家。張學良將軍蒙難期間,趙一荻女士忍受骨肉分離的巨大痛苦,毅然將幼子托付友人撫養,自己堅決陪伴張學良將軍左右,生死與共,福禍同擔。而今,張闾琳也已60出頭,他的兒子居仰、居信,一個學電腦工程,一個學新聞,已分別從斯坦福大學和南加州大學畢業。參加宴慶的還有張學良將軍的五弟張學森夫婦、甯恩承先生和女兒、原東北軍元老吳俊升的女兒,還有來自上海的趙一荻夫人的六嫂吳靖。

大家談起,張學良將軍一到美國,精神煥發,簡直難以置信。剛剛飛到舊金山,便一再追問第二天的安排是什麽。兒女們勸他先歇一兩天,倒倒時差,他嚷著不同意,堅持第二天一定要外出遊覽,大家無奈,只好依他。舊金山短短四天,他幾乎遊遍了所有名勝。每到一處,見景生情,談古論今,娓娓道來,興致盎然。

呂正操叔叔端起酒杯,恭祝趙一荻女士身體康泰,並向她轉達了鄧穎超大姐以及其他中央領導同志的問候,希望她早日回家鄉看看。趙一荻女士深情地表示:“東北老家,我也很想啊!”

5月26日下午,我們一行飛抵紐約,中國常駐聯合國代表團團長李道豫大使到機場來接。5月29日,我們乘車直奔曼哈頓公園大道貝太太公寓,張闾蘅首先上樓通報。電梯升到11樓,貝太太公寓就在電梯口。剛走出電梯,我和呂叔叔便見張學良將軍站在公寓門口等候,一身西服,穿戴齊整。他一眼認出呂正操叔叔,老遠就伸出手,呂叔叔快步上前,雙手緊握,四目相對,沉思片刻,互致問候。

進屋落座後, 呂叔叔開口道:“西安一別,到今天剛好54年5個月零4天,雙‘五四’。”張學良將軍有些茫然,一時語塞。張闾蘅附在他耳邊大聲提醒:“今天只是見個面,介紹大家認識一下,有話以後慢慢說。”貝太太笑著說,聽說我們要來,張學良將軍昨晚上一夜都沒睡好,迫不及待地等著相見。

張學良將軍急不可待地詢問我父親閻寶航去世的情況。出國前,主持對台工作的領導曾經囑咐,考慮到張學良老人的身體情況,不要過多地提起傷心之事。盡管我沒有詳細告知,但張學良將軍後來還是知道了前因後果,並時常唏噓不已。

呂正操叔叔送上從北京帶來的生日賀禮:一整套張學良將軍愛聽的《中國京劇大全》錄音帶和大陸著名京劇演員李維康、耿其昌夫婦新錄制的京劇帶;當年新采制的碧螺春茶葉;還有一幀國內畫家袁熙坤爲張學良將軍趕畫的肖像和一幅由著名書法家啓功先生親筆手書的賀幛,書錄的是張學良將軍的一首小詩:“不怕死,不愛錢,丈夫絕不受人憐。頂天立地男兒漢,磊落光明度余年。”

離京前商議給張學良將軍帶點什麽作壽禮時,弟弟閻明複提議送幅壽幛,錄張學良將軍的詩,請啓功先生書。啓功先生本已宣布挂筆,聞聽是爲張學良將軍祝壽,欣然破例。弟弟告訴我,這27個字,啓功先生一筆一畫絲毫不苟,整整寫了一個下午。隨後又親自送到榮寶齋,請經驗豐富的老師傅精心裝裱。啓功先生無限自豪地說:“以這件非常有意義的事情來告別書壇,是我終生的榮幸!”

張學良將軍視力較差,他掏出一個類似半個水晶球大小的放大鏡,一點一點地鑒賞啓功先生的墨寶。

談話氣氛輕松、愉快。張學良將軍很幽默:“我可迷信啦,信上帝。”呂叔叔接口:“我也迷信,信人民。”張笑:“你叫地老鼠。”呂叔叔說:“地老鼠也是人民創造的嘛,我個人能幹什麽,還不都是人民的功勞。蔣介石、宋美齡都信上帝,八百萬軍隊被我們打垮了,最後跑到台灣。”張深以爲然:“得民者昌!”

張學良、呂正操、閻明光在紐約

離別幾十年,大家滔滔不絕,中午時分,我們欲起身告辭,貝太太熱情挽留:“難得見面,一塊吃午飯吧,我和張學良將軍也要出去吃飯。”一行人來到了附近一家中國餐館。大家邊吃邊談。張學良將軍問呂叔叔:“你怎麽跑到周恩來那邊去了?”呂叔叔講述了自己遵照中共北方局指示,率部留在敵後抗日打遊擊的簡要過程。“當年,你送蔣介石回南京時,我就不相信他能放你回來。你走後,東北軍就亂了,我趕回部隊,接受共産黨的指示,趁國民黨軍隊南撤之機,脫離53軍,留在敵後打日本。”

張扼腕歎息:“我最遺憾的是沒能直接參加抗日,你帶的部隊堅持打日本,對我也是個慰藉。”呂叔叔道:“東北軍都參加了抗戰,跟著蔣介石的大部分壯烈犧牲了,53軍在遼沈戰役中先後放下武器,最後在沈陽解放時起義了。”

飯店老板是中國人,他認出了張學良將軍,興奮得有些手舞足蹈,拿出一張印成美元式樣的紀念卡,畢恭畢敬地請張學良將軍簽名。張學良將軍接過來端詳片刻,風趣地在上面簽了個英文名字。

跨越半個多世紀後的首次見面,相談甚歡。分手時,呂叔叔約張學良將軍次日下午在外邊找個清靜的地方再好好談談,張欣然同意。貝太太提醒:“明天下午還有一個約會,要去教堂。”張不假思索地把手一揮:“教堂明天不去了!”

張學良與呂正操在紐約

第二次見面地點安排在曼哈頓一家新開業的瑞士銀行總經理辦公室,張闾蘅的妹妹張闾芳的丈夫在這家銀行任職。房間裏包括茶杯等用具都是從中國駐聯合國代表團帶來的,非常保密。

呂叔叔向張學良將軍鄭重遞交了鄧穎超同志的信,並轉達了黨中央領導對他的問候。在信中,鄧穎超受鄧小平委托,誠懇歡迎張學良將軍在方便的時候回家鄉看一看。張學良將軍沒有使用放大鏡,臉幾乎貼到信紙上,一字一句地認真看著。看到末尾鄧穎超的簽名時,張學良說:“周恩來我熟悉,這個人很好,請替我問候鄧女士。”沉思了片刻,他又說:“我這個人清清楚楚地很想回去,但現在時候不到,我一動就會牽涉到大陸、台灣兩個方面。……我不願意爲我個人的事,弄得政治上很複雜。”

不久,張學良將軍給鄧穎超親筆複信,其中寫道:“寄居台灣,遐首雲天,無日不有懷鄉之感,一有機緣,定當踏上故土。”

我介紹說,上海有位趙東升大夫,人稱“東方一只眼”,治療眼疾頗有成效。張學良將軍當即鄭重宣布:“我有個決定,想回大陸去看眼睛!”

張學良將軍表示,此次不能直接從美國回去,要先回台灣征得李登輝同意,再確定回大陸的具體時間和行程。“咱們東北人,有話直說。我打這兒一直去大陸,誰管啦,沒人管住我,可是我不能。我回去以後跟李登輝把話說明白,大陸是我的家鄉,我在台灣跟寄居一樣,很願意回去看看。我這不是借詞,我要看看眼睛。看他是什麽意見,如果李登輝不反對,我再回大陸。”

呂叔叔表示:“你何時回來治病、探親都可以,我們尊重你的意願,並可以提供各種便利條件。”張學良將軍連忙擺手:“我可千萬不要特權,我是個平民百姓。我是要回去,也要先跟大陸約法三章,頭一條就是不要歡迎,不要見記者,大家經常見面都可以,但千萬不要來恭維那一套,給我點方便我就很高興了。”他引用“鶴有還巢夢,雲無出岫心”兩句詩來表達他既想回鄉看看,又不願過分張揚的願望,並應我之懇請,將這兩句詩書贈給了我。

張學良爲閻明光題詞手迹: 鶴有還巢夢,雲無出岫心

呂叔叔說:“不見記者可以。但你一下飛機,老百姓就會認出你來,圍住不讓你走。”張說:“我不怕老百姓,我高興見老百姓,我不喜歡見記者。”呂叔叔保證:“你說怎麽行就按你的意見辦,決不會像你當年送蔣介石回南京那樣,一上飛機就沒自由了。”

張學良將軍還關切地詢問了中共新老領導人的情況,特別提到,楊尚昆主席在亞運會期間接見他五弟張學森一家,鄧小平的女兒鄧琳給他送畫,要呂代爲轉達謝意,並表示,如有機會回大陸,一定去拜訪“中樞諸公”。

呂正操叔叔還向張學良將軍介紹了東北軍舊部萬毅、盧廣績、孫銘九、宋黎等人的革命經曆和東北軍抗日的一些故事,描述了家鄉海城在新中國成立後翻天覆地的變化,張聽得很認真。

呂叔叔征詢張學良將軍對其父母陵園管理有何意見,張明確表示,對父母合葬很滿意,入土爲安,不必再費神遷墳。

爲避免外界猜測幹擾,呂叔叔決定不出席張學良將軍6月1日的公開慶壽活動。借暖壽之機,呂叔叔代表大陸同胞祝張學良將軍健康長壽,早日返回家鄉。張學良將軍痛快地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5月31日和6月1日兩個晚上,旅美華僑先後兩次爲張學良將軍舉行祝壽宴會,呂叔叔敬送的賀幛被張學良將軍特別懸挂在6月1日聚集會大廳內顯眼的地方,正式向外界透露了呂正操將軍赴美爲他祝壽的消息。我則代表大陸親朋故舊出席了壽宴。席間,張學良將軍悄悄托我轉告呂,希望再見面詳談一次。呂叔叔遂請張學良將軍于6月4日下午到大使別墅做客。

使館是一個國家的象征,到使館做客,就等于張學良將軍遷台以來頭一次回到祖國大陸,意義非同一般。

談起兩次祝壽,張學良將軍說:“我也不一定求這個事,可是我也不好意思不見,弄得我很麻煩。我本來想早點離開美國的,沒打算在這兒過生日,正好有點事兒沒辦完,只好留在這兒。這樣整是有點太過分。我把話說明白了,我並不希望這個樣子,我也不避諱,我也不求之。”

將軍對記者講起,自己一生中最大遺憾是未能參加打擊日本侵略者的戰鬥,但在幽禁生活中,他時刻關注著抗日戰場的形勢。

呂叔叔又給他介紹了東北軍將士抗日的事迹。“東北軍在抗戰時期都是很英勇的,犧牲很慘,蔣介石見哪裏危險就派東北軍去哪裏。上海作戰,蔣介石的嫡系撤退了,讓吳克仁當後衛,他們渡江時淹死了很多人,很慘。蔣介石不僅不加褒獎、撫恤,還就地取消了這個部隊的番號,剩下的部隊都給遣散了。”

張學良將軍歎氣道:“這事我都知道,我要抗日,蔣先生不讓。”沒能抗日,他抱恨終生。呂叔叔寬慰道:“您這一生做西安事變這一件事就行了,打日本別人替您打了嘛,東北軍替您打了嘛。”還勸他不要把自己貶得太厲害,不要老說自己是罪人,其實是有大功于國家的。張學良將軍說:“我有兩句詩‘白發催年老,虛名誤人深’,我做了什麽?我自個說真的,不是說笑,也不是謙虛,我對國家貢獻什麽也沒有。”

談起日本發動的侵華戰爭,呂叔叔說,關東軍想往北打,甚至想打蘇聯,打蘇聯碰了兩個釘子,就想把東北五省全占了。昭和天皇是海軍撫養起來的,海軍想南下,南下不好打,准備拿台灣作跳板,所以把台灣搞得那麽好。“九一八”陸軍打了東北,第二年“一二八”海軍打上海,上海要不占,蔣介石會逐漸把黃河以北讓出去,不僅東北三省不要,黃河以北他也不想要。日軍把蔣的老巢江浙一帶抄了,蔣介石不得已才應戰。如果給他留點余地,他會像南宋小朝廷那樣稱臣苟安。

他對張學良將軍說,“東北丟了,‘不抵抗將軍’這個黑鍋你替蔣介石背了很久。你下野的頭一天晚上還讓我回山海關,傳令何柱國、缪澂流、孫德荃反攻熱河。可是第二天起床,一看號外,說你下野了,反攻熱河就成了一句空話。”

“背這個黑鍋,我不在乎。”張學良將軍說。“我這個人脾氣很壞,我堂弟就被我槍斃了,因爲他跟日本人勾結。” “我不是反對日本人,而是反對日本軍閥。”

談起日本鬼子的野蠻殘酷,張學良將軍說:“我跟NHK的記者說,日本人當年到南京,拿殺人作威脅,但是不怕死的人,拿殺是嚇不住他的呀!”呂叔叔說:“日本人有野心,直到現在,對中國實行‘侵略’這個詞在教科書中都不肯承認。有個叫石原慎太郎的,說南京大屠殺是中國僞造的,連日本軍人都說他胡說,他公開就這麽講。”

張學良將軍指出:“很奇怪,真正的台灣人,對中國的感情沒有對日本好,甚至願意日本統治它。就說我帶的那個傭人,他是台灣人,在日本時代受的教育,你要問他,他雖然不能說咱們中國人來的不好,但是他傾向于日本人。”國民黨軍隊接收台灣後,搞“五子登科”,大肆搜刮民財,激起民憤。“二二八”事件時張學良將軍在台灣,看得很清楚。

呂叔叔提醒他,這些“中國人”是國民黨殘兵敗將,是蔣家軍,如果是我們的軍隊,老百姓不會反感。呂叔叔舉了他在冀中的一個例子。“1937年10月11日,我部在藁城梅花鎮跟日本人打了一個硬仗,打死了八百多日本人,主動撤出戰鬥,叫老百姓跟我們一起走。當時老百姓對日本人的野蠻殘酷還不了解,我只帶出來幾百人,剩下的那兩千多人幾乎讓日本人殺光了。我的部隊撤退後,進了另一個村子,四周有牆,城門關著,部隊是晚上爬牆進去的,老百姓誰都不知道,部隊都在街上睡,已經是10月了。第二天,老百姓開門一看,哪來這麽多軍隊,很害怕,給我們好東西吃。看到我們部隊守紀律,又給他們挑水,又給他們幹活,老百姓就對我們很親熱,主動支援我們。”

兩位老將軍又談起東北籍、東北軍中的一些知名人士。談到原東北軍53軍副軍長黃顯聲,呂叔叔說,黃顯聲在錦州那兒就跟共産黨員劉瀾波、宋黎有聯系,把他們的警察部隊改編成騎兵二師,跟日本人打,那支部隊裏就有共産黨員,後來在重慶跟楊虎城一起被殺。他本來可以早點走,周總理已經通知他,說戴笠的特務要抓他,叫他趕緊走,連怎麽走的路線都說好了,他耽誤了一天,第二天就被抓住了。在獄中,他也有許多機會可以逃出來,他說自己光明正大,你們怎麽抓我的就怎麽放我。蔣介石怎麽能放過他呢?張學良將軍感歎“他死得很慘”,贊歎“咱們東北人有那麽一股子硬勁”。

張學良將軍的四弟張學思抗戰時期曾在呂正操部隊當過參謀處長,作風嚴謹,工作很出色,“文革”中又跟呂正操叔叔被關押在一起,門對門,他也有股硬勁,死不低頭,一天到晚生氣,一生氣就抽煙,一根接一根,後來被迫害致死。張學良沉吟了半天,慢慢地說:“他不知道忍耐。”又說:“我有一句話,曾跟年輕人說過,什麽叫大丈夫?大丈夫能屈能伸!”

說起父親閻寶航,張學良將軍說他“很能幹”,“他到蔣先生那兒做事是我介紹的”。當時父親已是中共黨員,在合法身份的掩護下,活動于國民黨要員之間,爲黨搜集情報,保護並營救同志。他准確地了解到德國進攻蘇聯的時間,迅速通報黨中央,經中央轉報蘇聯。爲此,斯大林複電向我黨並閻寶航本人深表謝意。

談到台灣當局的核心人物李登輝與郝柏村,呂叔叔當即指出:“李登輝跟‘台獨’分子攪在一起;郝柏村雖然反共,但他主張祖國統一。”交談中,張學良將軍尤爲關心祖國統一的問題:“我看,大陸和台灣將來統一是必然的,兩岸不能這樣長期下去,台灣和大陸總有一天會統一,這只是個時間問題。”張學良將軍希望了解大陸對台灣的政策,然後把這個信息傳遞給台灣當局。

張學良與呂正操、閻明光親切交談

呂叔叔介紹了中國共産黨實行一國兩制、和平統一祖國的政策。“台灣你可以搞你的資本主義,大陸我搞我的社會主義。你這個資本主義等于港澳一樣,台灣還特別點,可以保留軍隊,不像香港,英國軍隊走了,我們還要派軍隊去。大陸可以讓台灣保留軍隊,但這個軍隊打內戰不行。”

“那麽,這個問題怎麽解決呢?你不能說這個是‘中華民國’,那個是‘中華人民共和國’,你不能說還保存兩個政府,換句話,台灣不能還挂青天白日旗吧?”張學良將軍問得很深,很細。

呂叔叔說:“是兩種制度,政府不能搞兩個,台灣是特別行政區。我們也一再表示過,在‘一個中國’的原則下,什麽問題都可以商量,總能找到解決的辦法。但是有一條,我們現在不能說放棄武力收回台灣這個方針。對台灣人民來說,我們不想用武力,不過,台灣如果有外敵入侵,或是搞‘台獨’,我們就不放棄武力。”

張學良將軍說:“這我能理解。不過,我認爲武力沖突是最不好的,最好是中國人不傷害中國人。我跟郝柏村很熟,我知道台灣的武裝還是有的,當然,空軍是不行的,但地面的武裝是有相當力量的。不過,台灣這麽小,大陸那麽大,大陸的軍隊要是真打過來了,台灣肯定頂不住。可是一場苦戰,雙方互有傷亡,都是中國人,真是冤枉。台灣的經濟力量不小,要把它毀滅了是很可惜的。”呂叔叔說:“我們也希望中國人自己不要互相殘殺,就等于你過去的那個主張。”

張學良將軍誠懇地表示,願爲祖國的和平統一盡點力量:“我過去就是做這件事的,我願保存我這個身份,到那一天會用上的。……我雖然90多歲了,但是天假之年,還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我很願意盡力。我這不是爲國民黨,也不是爲共産黨,我是一個在野人。作爲一個中國人,我願意爲中國出力。我一直是主張國家和平統一的,我不喜歡兩岸打起來。我很欣慰的是,海峽兩岸敵對的意思取消了。假使哪天用著我,我願意盡力!”

張學良將軍表示,回台以後,他會直接向李登輝講述在紐約與呂正操將軍見面的情況,轉述我黨“一國兩制”政策。他問呂對台灣有什麽話,他可以帶回去。呂叔叔說:“別的一時談不攏,但望早日實現‘三通’。”

呂叔叔表示,希望張學良將軍今後在海峽兩岸多走走,常來常往。張贊同,並說希望有機會親眼看看大陸情況。“我也願意跟大陸的‘中樞諸公’能夠認識認識。也許將來兩方面有用得著我的地方。”雖然幽居50余年,早已遠離政壇紛爭,但張學良將軍對國家、對人民的一片赤子之心始終不變,用他自己的話來說,他永遠是一個“愛國狂”。

6月25日,張學良將軍結束了105天的旅遊探親,與夫人趙一荻一同返回台灣。不久,他托人給呂叔叔捎來口信:“因眼疾好轉,近日不會回大陸治病。”

歲月不居,人生難再。我們多希望張學良將軍在合適的時候,能回大陸故鄉看看啊!

1993年,張學良將軍與夫人趙一荻再一次乘飛機遠行,但目的地並非東北老家,而是美國夏威夷。他們定居在了那裏,宣布不會再重返台灣。因爲他喜歡京劇,我于1996年6月聯系著名京劇大師于魁智等人赴美國夏威夷爲張學良將軍祝壽,張闾瑛動情地說:“明光妹妹請來了這麽好的國劇藝人,讓家父過了幾十年沒有過的戲瘾,等家父一百歲時,請大家別忘了再來。”

1994年6月,閻明光攜子女在夏威夷爲張學良將軍祝壽。

我每年都要到美國去探望張學良,有時和家裏幾個兄弟姐妹一起。兩家是世交,我們這些晚輩們見了他,都喊“大爺”。

大爺是我們心中最可愛的老人。有一次我問他:“您是怎麽保養得如此年輕的?”他哈哈大笑:“我不發愁,睡大覺。”盡管將軍晚年生活安逸,但在與他交流過程中,我還是能真切感受到他對東北家鄉的深深眷戀。他盼望著有朝一日回歸故鄉,更希望早日看到祖國統一。

1994年6月,閻明光在夏威夷陪同張學良將軍散步。

弟弟閻明複1996年首次赴美探望張學良將軍,一見面,大爺就高興地問:“你擔任什麽職務。”“民政部副部長。”一旁的夫人趙一荻開玩笑說:“明複從事的慈善事業需要捐款,你捐不捐?”“我捐,我捐!”張學良將軍笑著連連回答。

張學良將軍對我們一家情誼深厚。他第一次見到我後,緊緊拉著我的手,反複追問我父親的詳細情況。

回國之前,我去其住處取他寫給鄧穎超媽媽和弟弟閻明複的信時,大爺滿含熱淚,用有些顫巍巍的力道緊緊握住我的手說:“明光啊,你回上海後,一定要以你父親閻寶航或閻玉蘅的名義,成立基金會,繼續做當年我和你父親支持開辦貧兒學校那樣的公益事業。你知道,我這個人一生不愛財,沒有攢下太多的錢。這裏有一些美元,交給你,可作爲基金會的一些開辦費用。”

【1918年4月,閻寶航爲實現教育救國的抱負,與同學魏益新、張泊等在沈陽創辦奉天貧兒學校,不收學費,免費供給學生課本和文具,並得到張學良的大力支持。圖爲1921年9月8日奉天貧兒學校師生合影(後排左一爲閻寶航)】

回國以後,我們立刻按照他的殷切囑托,積極申請設立了以個人名字命名的公益基金會,這在全國範圍內,除了“宋慶齡基金會”以外,也是絕無僅有的。這項工作,得到中共中央領導的高度重視和積極支持。到今天,我想可以自豪地告慰張學良大爺,我們沒有辜負老人家的厚望——上海閻寶航社會公益基金會的事業已經成功發展了30余年,爲資助貧困地區赈災和教育、醫療等領域作出了重要貢獻。

2001年10月15日,張學良將軍于美國溘然長逝,長眠在異國他鄉,沒有能夠再回大陸,留下了永久的遺憾。

也許,我們也曾有過機會能夠促成這位中華民族的千古功臣魂歸故裏,一解遊子無盡鄉愁,一慰英雄快意平生,與家鄉父老團圓,與故友至交歡聚,而我們終究沒有做到。此時此刻,我的心在滴血……父親閻寶航“一生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能夠救出張學良”的無盡怅惘,就像一張巨大而厚密的情感幕網,緊緊地籠罩住了我的心頭,讓我窒息,幾近無法自由呼吸!

2019年,新中國迎來70周年大慶。當時,在邀請來京登上天安門城樓國慶觀禮的嘉賓名單中,沒有看見張學良後代代表名字。我知道,張學良將軍的家人們對中華人民共和國70周年大典,充滿熱切期待。我專門向習近平主席寫了情況彙報,那時已經是中秋節,到了9月27日,習近平主席正在河南視察工作。日理萬機的習近平主席在百忙之中,親自批示要熱烈邀請張學良將軍的後代全部來出席新中國國慶盛典。但由于時間實在太緊,盡管張學良將軍之子張闾琳夫婦都已經准備好啓程行裝,但還是只有將軍長孫張居信一人得以成行,登上了天安門城樓,替爺爺張學良將軍見證了國慶70周年的盛典。對那一曆史性的見證時刻,張闾琳全家人激動萬分,無限感激,一再表示希望我們一定代表他們向習近平主席和國家有關部門的親切關懷表達由衷的敬意。

2023年7月30日,閻寶航之女、上海閻寶航社會公益基金會榮譽理事長閻明光在北京。 胡山 攝

在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的偉大時代,黨和國家政府對張學良將軍、閻寶航、呂正操將軍爲國家和民族的獨立解放事業以及爲世界反法西斯和平正義事業所做出的重要貢獻,給予了曆史性的高度肯定。

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解決台灣問題、實現祖國完全統一,是黨矢志不渝的曆史任務,是全體中華兒女的共同願望,是實現中華民族偉大複興的必然要求。要堅持貫徹新時代黨解決台灣問題的總體方略,牢牢把握兩岸關系主導權和主動權,堅定不移推進祖國統一大業。國家統一、民族複興的曆史車輪滾滾向前,祖國完全統一一定要實現,也一定能夠實現!我們真誠呼籲,世界各國弘揚和平、發展、公平、正義、民主、自由的全人類共同價值,促進各國人民相知相親,尊重世界文明多樣性,以文明交流超越文明隔閡、文明互鑒超越文明沖突、文明共存超越文明優越,共同應對各種全球性挑戰。

“喜中秋,慶中秋,中秋月夜思親愁,團圓寤寐求。念同俦,盼同俦,莫將歸心付東流,大業在前頭!”根據傅鍾將軍詩詞譜寫的歌曲《長相思——致台灣故舊》,每每在耳畔響起,總是那樣感人。結尾一句“大業在前頭”,更是回味無限,催人奮進。

我們堅信,在以習近平同志爲核心的黨中央領導下,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複興,指日可待!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謹以此文紀念張學良將軍,致敬敬愛的呂正操將軍誕辰120周年。願兩位革命老人和我的父親閻寶航在天堂歡聚,永遠健康快樂!

二零二四年三月二十日于上海

本文系作者授權《祖國》雜志社祖國網發表,轉載請注明來源和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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