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到世子爲我發瘋後》小說by文噗噗

奈落落推文 2024-04-19 15:53:55

《夢到世子爲我發瘋後 》小說

寄養于長平侯府的孤女曹肆月近日是發魔怔了,她平生明明惟念安分守己安穩一生八個字,卻偏偏在夢裏——

第一天先是渾身染血的男人扳著她的下巴說嫁他;

第二天龍塌之上,一把劍和充滿血腥氣的吻徹底封住她的唇。

第三天夢醒後,曹肆月看著那位傾覆朝野的亂臣賊子……

哦,不,侯府世子連祁還僅僅是位十七八的少年郎。

聽他冷冷朝自己撂下句:“不要肖想不屬于你的東西。”

她深以爲然,自己趕緊出門跟隔壁靖安伯府的孫大哥成了,安心伺候他癱十數年的爹,總比瞎做夢強。

可惜曹肆月的心思沒成,夢也沒斷,有一天夢還成真了。

那人殺得滿眼通紅只爲將她摟入懷中。

她的腰被死死箍住動彈不得,耳邊響起一句極嘶啞的:“月兒,你是我的了。”

——

那是許多年後,又或是一世之前。

天地不佑、天下共攻的奸相反賊連祁,死于他強娶來的妻子懷中時,忽憶起年少曾許過的一個諾言。

“小月兒,待我凱旋,帶你策馬看遍長安花。”

可惜窮極一生,他再也沒能成爲勝戰而歸的將軍和與她騎馬看花的少年郎。

驚夢

青玉枕,珍珠簾,金燭盤,小葉紫檀所制的睡床雕刻著繁複的金雲龍紋。

曹肆月在做夢,一個很荒唐的夢。

一間裝飾得頗爲奢靡卻又十分空蕩的寢屋中,兩個人坐在床邊,一個是她,一個是倚在她身旁的小男孩。

小男孩穿著明黃色的袍子,披領袖端皆用片金緣,上面繡著九只四爪蟒。

按輿服志所述,此種制式乃皇太子所用,所以曹肆月推斷這裏應當是太子寢宮。

然而這寢宮內卻沒有半個侍從,更爲荒唐的是,這位面容陌生的小太子正在不停地喚著她“母親”。

在夢裏,曹肆月的記憶都像霧裏看花似地模糊不清,但她絕沒有一個兒子,她十分肯定。

可滿臉驚懼的小太子緊緊攥著她的袖角,整個身子抖若篩糠,在一次害怕的抽搐後,她左袖被拉開露出腕上三寸的一點紅痣——

曹肆月當然認得自己的手。

這只手正輕柔得在小太子的背上一下下緩緩拍著,就像他真正的母親那樣,她一遍遍地說:“憶兒,別怕。”

縱使安撫的作用並不太大,反倒這孩子貼她越緊,曹肆月越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戰栗。

片刻後,“轟”地宮門洞開。

無數喧雜的兵甲之聲瞬時清晰,盡數湧入耳中,小太子在又一次猛地抽搐後,竟是嚇得徹底昏厥了過去。

曹肆月依舊沒有醒。

反倒在那些紛亂喧囂中,她莫名分辨出了一個不大尋常的腳步聲。

曹肆月莫名笃定無論外間刀劍厮殺如何激烈混亂,哪怕宮門大敞亂軍也絕踏不進來這座寢殿半步,唯有這個腳步聲——

它落在殿內的大理石板上越來越近,混雜著另一種連續不斷的滴答聲。

“嗒嗒”的腳步與“滴答、滴答”愈發清晰。

印入眼簾的是一把無處不滿覆著的鮮紅的長劍,滴答的是劍上的血一滴滴滾落砸在地面。

執劍者的身上亦著一襲紅衣。

曹肆月甚至分不清他身上的紅衣與手中的血劍有任何的分界之處。

血色在搖曳的燭光下襯托得愈發豔麗,描摹出男人颀長的身形,在他投落于地的陰影中,無光的黑與湧動的紅混雜交融流淌著向床邊蔓延——

幸好自己懷裏的小太子此前已昏了過去,曹肆月這般想著,否則此等血腥之景,這孩子恐怕更承受不住。

她好似習慣了母親的角色,摟緊小太子將他的頭徹底埋入自己懷中。

不過頗奇怪,曹肆月自己對這些血腥反倒似沒什麽懼意。

她看著來人道:“連相何不行禮?”

除開因之前哄那小太子將嗓音念得有些啞了外,語氣語調平直冷靜得連起伏都沒有,連目光也只是單純地平視前方,都沒稍微仰一仰去瞧那人的臉。

紅衣人:“臣叩見.....”

來人聽了她的話躬了躬身子膝蓋也略彎了下,但頃刻便輕笑出聲直立起來。

紅衣人:“月兒,你是糊塗了,我有腿疾跪不得。”

那人將“臣”換爲了“我”字,語氣如玩笑般輕佻。

他颀長的身形幾個快步行至曹肆月的身前,然後——

沒拿劍的右手直接撫上曹肆月面頰,全不顧及她懷中還抱了個孩子,也全不顧及他的掌上還滿覆血汙。

修長而骨節分明的五指順著曹肆月的面頰輕輕摩挲了幾下,很快她的鼻腔便被濃烈的血腥充斥,溫熱的液體更沾濕整張臉。

曹肆月:“大膽。”

可曹肆月還是沒有看向那人,又似古井無波般平平地念了句,唯有嗓子聽上去更啞了些。

紅衣人:“大膽?”

男人開口依舊輕佻帶笑,手卻倏地扣在她下颚上,捏緊朝上一擡,強逼著曹肆月看向了他的臉。

與滿是鮮血的雙手相比,男人的臉過分幹淨,沒有血迹沒有汙漬,鬓角宛若刀裁亦沒有一絲碎發。

燭光照亮了整張臉,清晰勾勒出五官輪廓中鋒銳的每一處線條與棱角。

曹肆月凝著男人那張臉,他薄唇輕蔑微勾,狹長的鳳眸居高臨下地俯視她。

曹肆月的平靜終于顫動了。

不同于懷中全然陌生的男孩,她意識到自己認識這個男人也認識這種姿態,而且分外熟悉。

連祁。

這個名字于曹肆月的心間閃過,于是,她周身的顫動再無法止息。

連祁:“月兒,別怕。”

她聽他說,連祁的右手重新松弛幾分由曹肆月的下颌撫至她左耳上。

可曹肆月並不是怕,只覺得疼。

一看到連祁的臉後疼得張口也說不出話來了,只能看著他,眼睛都無法眨動一下的看著他。

看著他將另一側唇角也逐漸揚起形成一個笑容的弧度。

連祁笑道:“天下皆知你是萬不得已才要嫁與我的。”

......

......

曹肆月:“呼——呼——”

曹肆月醒來時心頭揪得極緊,胸口不斷起伏著喘著氣卻也像沒幾分進到肺裏,有種幾近窒息般的難受,淚水更將枕頭給染濕了個大半。

正巧碰見隨侍丫鬟掀起床簾,她一把抓住丫鬟的手就想問:“你可知連......”

但剛開口她又止住了。

曹肆月瞧了瞧自己身上蓋的羊絨衾,睡的錦枕、梨木床,四周熟悉的環境讓真正屬于她自己的記憶重新複蘇。

知夏:“小姐,可是被夢魇著了?”

曹肆月點點頭。

知夏:“要婢子端碗安神湯來麽?”

曹肆月:“不必了知夏,替我梳洗吧。”

名喚知夏的丫鬟扶著曹肆月起了身,以湯沃面後,曹肆月坐到了銅鏡前。

看著黃銅鏡中尚未及笄的少女模樣,曹肆月心道豈止是被夢魇著了,簡直是徹底昏了頭,才能做出如此荒腔走板的夢來。

如今,將將天禅十四年十一月十五。

大越天子正值壯年,最長的兩個皇子雖已及冠然還未冊選出太子位,不過論嫡論長,這位置理應都該落在連皇後所出的大殿下蕭負身上。

而曹肆月夢中的那位連相——

正是大殿下的表弟,皇後娘娘的親侄子,大將軍長平侯連磐之子連祁。

哪裏能冒出個幾歲的小娃娃做太子?

她曹肆月只是一位父母雙亡于沙場的孤女,被長平侯心善收養在長平侯府之中。

曹肆月從未進過皇宮禁苑,只道定是發了魔怔,才敢在夢裏拿侯府的世子編排了一出謀逆宮變的戲碼。

得虧沒有夢中呓語的習慣,否則方才那夢若被旁人曉得半分怕都是塌天的禍事了。

曹肆月思及自己初醒恍惚間還差點說漏嘴,不禁感到些許後怕。

不過她的這幅愁模樣卻讓貼身丫鬟知夏誤會了一番。

知夏開口道:“小姐莫要再憂心議親的事了。”

近來長安城中因爲一本叫做《擇婿寶典》的書熱鬧極了。

百姓們念著書中那句千金易得良婿難覓,掀起了一場搶奪適齡優質未婚男子的戰役,街頭巷尾定親的喜鑼聲就從沒停過。

世家大族們起先或還自恃清貴,然而幾日前,一個區區前五品太史令的女兒同齊國公高丞相府上的公子訂婚一事徹底讓士族們炸開了鍋。

有女兒的人家全明白了這一個蘿蔔一個坑先下手爲強的道理。

哪怕還有大半青年才俊陪著陛下在冬狩的獵場未歸,但剩下的半數所有人都趕忙先相看起來了。

侯府的主母秦夫人這幾日也讓她的親閨女二小姐連芸向女學請了休隨她四處拜訪挑婿,卻對同樣快到笄齡的曹肆月不聞不問。

知夏是打小便跟著曹肆月的貼身侍女,見狀自然心疼自家小姐可憐父母早逝,侯爺不在連親事都無人張羅。

再瞧曹肆月撫胸微歎,柳眉蹙起,丹唇輕抿,眸中水波將散未散的模樣,便以爲定與此事有關。

知夏:“你的親事夫人不上心,侯爺也不會不上心的,待冬狩結束定會親自爲你主持。不過夫人也真是偏心……”

知夏一時不平,口快把對秦夫人的微詞也一並說了出來,

曹肆月厲聲打斷:“知夏,休要胡言,夫人對我是極好的。”

曹肆月心中所憂與知夏所想恰恰相反,秦夫人爲自家女兒打算乃人之常情,她有何可不滿之處呢?

反倒是她自己,一個孤女實在不該也不能隨便生出這般妄念來。

在晨間的小小插曲後,曹肆月梳洗完畢警醒了自己一番,恭敬地去向秦夫人問了安。

秦夫人言及鄰府的勇毅伯孫伯爺因近日天氣寒涼痹症加重,她抽不開身,囑咐曹肆月下學後撿些溫補藥材去探望一番。

曹肆月一一應下,用完早膳後自去女學了。

......

......

近日來,女學中的大多數人都同連芸一般隨父母四處相看去了,年過半百兩鬓斑白的呂尚學看著空了大半的課室氣得不輕。

呂尚學拿著戒尺邊敲邊罵。

呂尚學:“可笑,實在太可笑了,老身自先皇時便掌教女學,從未見過如此笑話!

一個個高門貴女不知禮教毫無雅自矜持,同市井俗婦般爲了求什麽貴婿擠破腦袋。

禮記雲身修而後家齊,所有人將此話抄一百遍才准下學。”

但有一個人倒出乎曹肆月意料地來上了學,還當著呂尚學的面跟她咬耳根子。

林阙:“月妹妹,你可別聽她的,按呂尚學那樣雅自矜持地修身,最後便是像她一樣孤家寡人,只能心中郁結得拿學生撒氣......”

“啪!”

呂尚學的戒尺打在了她兩面前的桌上。

呂尚學:“林阙、曹肆月兩百遍。”

待曹肆月抄完時,日頭已西斜得厲害,課室中只剩下她和她身旁長籲短歎著“寫不完”的林阙。

曹肆月:“要我......”

曹肆月本想問林阙需不需她幫忙抄上幾遍,畢竟她兩的字迹還算相仿。

但曹肆月旋即想起自己還得去勇毅伯府送藥,趕緊又收了口。

“林姐姐,”曹肆月帶著幾分愧疚,“我今日不能太晚回去,先走了,明日見。”

林阙:“明日見。”

林阙有氣無力地回了句,趴在桌上一副累得不想動彈的模樣,但當曹肆月收拾好東西起身時,又忽然“噔”地一下直起了身子。

林阙:“唉喲!瞧我這記性,曹妹妹,我給你准備了個小禮物。”

曹肆月很是吃驚。

曹肆月忙道:“林姐姐怎麽能你給我准備禮物呢,理該是我恭賀你訂婚之喜才對,我繡了張並蒂蓮的手帕,不過不知你今日會來沒帶在身上。”

林阙便是那個同丞相府公子定親的前五品太史令之女,因在女學中二人的座位挨著有幾年的同窗情分,算是曹肆月最爲親近的同齡小姐。

曹肆月自然爲林阙准備了賀禮。

不過因女學中定了親的人大都不會再來,她本意是隔天得空去她府上相贈,的確沒料到今日便見到了。

林阙:“好啦,我就是知道曹妹妹你定會用心幫我准備賀禮,所以提前備了回禮,在馬車上。

你出去時記得去拿,這可是一本咱們女兒家把握幸福的秘笈,一定記得取啊!”

曹肆月:“嗯。”

看著林阙朝著自己笑著眨了眨眼,曹肆月也回以一個微笑,但心中相比喜生得憂更多。

林阙待她如此赤忱,曹肆月卻唯恐自己對林阙有了嫉妒之心。

她思來想去,昨夜那個荒唐夢的來由,怕就是知道林阙的婚事後,她暗覺憑自己的才貌自當也能嫁個王侯將相。

她何時生出這般妄念的?

又如何能生出這般妄念呢?

明明自數年前進入侯府起,曹肆月便從來謹小慎微只爲求個安穩度日,不應再有任何奢想。

曹肆月踏出女學時日頭落得已經很低了,街上行人寥寥,一眼便看見了侯府來接她的馬車,還有她等得俨然都有些急了的侍女知夏。

曹肆月:“知夏......我去林姐姐那兒取個東西。”

曹肆月本打算讓知夏去替她拿禮物,但心緒實在雜亂便想自己走走。

她在四周仔仔細細地瞧了一番找著林家的馬車停在背街處,朝那兒走去。

曹肆月走了幾步。

太陽的余晖愈發遠了,背街處實在有些暗,這時回身再看發覺她站的位置竟然連街上的人都瞧不著了。

一絲不安閃過她的心頭,她想喊著車夫驅車一起過來,反正這道上也能行車。

然而曹肆月剛剛張口,只覺後頸一痛,眼前一黑。

待她再睜開眼時,仿佛就又在做夢了。

滿是鮮血的手握著長劍,眼前人正是夢中人。

劫匪

曹肆月是被來自于身體各處不一的疼痛感所喚醒的,她的第一反應是用手去檢查痛處,但束縛感阻擋了她的動作。

一股不妙的預感倏地刺開曹肆月混沌的大腦,她開始逐漸恢複對四周的感知,意識到自己被綁在了一輛馬車裏。

而這馬車的車廂大概剛剛和它的馬分開了,歪著砸在了地上,連帶著她也被狠狠地甩在車廂壁上,這才給摔醒了過來。

車夫:“媽|的!”

曹肆月聽到一句生氣的咒罵,門簾被唰得掀開。

明晃晃的匕首反著光,車夫打扮的人伸手朝她抓來,嘴裏喊著:“老子手裏可是高丞相未來的兒媳,誰敢.....”

“叮”的一聲,他話還沒說完,匕首就掉在了地上。

“咚”的一聲,這人的腦袋也砸在了地上,滾了兩轉落下車去。

曹肆月的臉被濺上溫熱而粘稠的液體,外面有紛雜的人聲馬蹄和刀兵相交的聲音,讓她不由自主地聯想起自己此前做過的夢。

但她俨然並沒有夢中的那股鎮定。

血腥灌入她的鼻腔,鮮紅刺激她的眼眸,不及十五的少女瞬時便被嚇得呆住了。

而她眸中印出的那個人——

十七八歲的少年郎一身甲胄身形颀長,除面龐比夢中青澀不少,五官間的淩厲是絲毫未減,唇角勾起的弧度或還更顯張揚。

連祁站在車廂外,右手提著把血淋淋的劍,單一只左手便拎起才被他砍沒了腦袋的無頭車夫甩了出去。

他“呵”地嗤笑一聲,行雲流水地處理完了屍體。

然後連祁頭都懶得轉回,朝身後不遠處的少女問了句:“你是高慎未過門的小娘子?”

亂匪的言語,讓連祁理所當然地把車廂內的人當做了齊國公高丞相長子高慎的未婚妻。

武將文臣之間的龃龉貫來有之,這位將門世家的小侯爺自不例外。

高慎其人,則最是連祁最不喜的那種言官中最討厭的那一個。

連祁身爲長平侯世子,垂髫之齡父親便遠赴沙場,自幼被接進宮中由帝後親自教養,尋常言官多不敢出言頂撞。

唯有高慎背靠丞相又有齊國公府故能所言無忌,今日參一本連祁恃聖恩而無道,明日又上一折他德不配位必失。

連祁五歲能射,八歲能騎,十一獵頭狼,十五代統虎贲郎,心氣甚高,自道高慎虛長他幾歲不過也就是個谏議大夫,待他來日于疆場之上建功立業時再看他何如。

只是——

這高慎二十有三早過及冠之齡,傳聞高相此前曾以世子之位相脅,逼高慎婚娶都未有成效。

連祁尋常看著高慎也是個古板如木頭樁子般的人,自己離開長安不過小半月竟能定了親?

他想到這兒,又半晌未聽見少女答話,終于提起幾分興趣。

連祁略歪歪頭。

一雙狹長銳利的鳳眸中烏墨色的瞳仁也跟著轉了轉,勻出幾分視線落在少女身上。

車廂昏暗,少女的臉已被塞在口中的麻布遮了大半,卻不減一雙杏眼上盈出的粼粼水光,瑟瑟發抖的身體即使裹著厚重的冬衣也仍顯纖細——

真是,好個楚楚可憐的弱女子。

果然酸腐文人的喜好,哪怕上至公侯也無有改變。

連祁一番感歎,連帶高慎參過他的折子在腦海裏轉過幾圈,十七八歲少年郎的頑劣不由自主地從心頭浮上三分。

既然今日好巧不巧碰上高慎未來的小娘子還救了她,這種嬌嬌柔柔的姑娘一看便是深宅閨秀必不識他。

濃墨的深瞳倏爾亮起星點,他上斜的眼尾挑得是愈發促狹,沾了血迹的手更毫不在意般往臉上抹出一道紅。

連祁佯歎道:“哎,小娘子我與高慎素有仇怨,怕不能輕易放你,除非你——”

他故意拖出個長音,思索著不若讓這小娘子大罵高慎三句,若她說話還同高慎一樣,是個文绉绉拿腔拿調的就更有樂子。

“啪嗒、啪嗒。”

然而連祁的話沒來得及完全出口,眼前姑娘大顆大顆的淚珠先從水杏眸中滾了出來。

連祁愣了下,慌忙轉口命令道:“不許哭,你別哭!”

可她不聽他的,淚珠斷了線似得越湧越多。

他連車廂都沒進,也就開了半句玩笑,這小姑娘至于麽?

連祁想。

可他又一想,若給高慎知道,倒絕不是怕給他知道,但若高慎偏上封折子說自己八尺男兒欺負小姑娘......

連祁“唰”地放下門簾背過了身。

車廂內的光線消失大半,血迹匿進暗處再看不清楚,外間隱約有些打鬥聲不過很快休止。

好幾個人在喊大人饒命,在一聲“閉嘴”後,又霎時安靜了。

連祁沒了調笑的口吻,全然冷下來的喝聲透出凜人威勢。

哪怕知道不是沖自己,可乍一聽,車中少女眸中剛盈出的新淚珠,仿若都被嚇得在羽睫上停了一瞬,才接著往下掉。

不過從聲音的遠近上來說,連祁應該已離車廂有一段距離,曹肆月倒也不必再哭了。

曹肆月起先的確被嚇愣了半晌,但她哭卻不全然是因爲害怕,也因眼淚是她現在唯一能用出來阻止連祁繼續說下去的手段了。

她雖不明白爲何連祁會稱她爲高慎的未婚妻,也不知道這位世子殿下到底想讓自己做什麽。

但像她這樣未出閣的姑娘,又沒有父母依仗,萬一由他這般說下去有什麽有損清譽的話那便徹底萬事皆休。

所幸,是有用的。

連祁見不得人哭的性子倒同數年前沒什麽分別。

曹肆月暫時松了口氣,停了抽啼仔細聽著外間的動靜,對眼前的狀況七七八八地理出幾分頭緒。

看來是一幫綁匪意圖劫持丞相兒媳,結果把她認成林阙誤綁去。

幸在不知連祁因什麽緣故提前返京,竟十分剛好地恰巧撞上這幫劫匪,把她給救了下來。

想來連祁隨行冬狩並不清楚京城的新聞,不知同林阙訂婚的是丞相府的三公子高惟,想當然地便把她當做了大公子高慎的未婚妻。

連祁:“今日之事我親自審理一律不得外傳。”

曹肆月聽著連祁在外將事情料理妥當,又想他之前雖口頭上嘲弄幾句,但實則並無什麽逾矩之處,並非沒有考慮女兒家的清譽。

半晌之後,待車廂簾子再被拉開時——

少年颀長的身影再沒邁進車廂半步,不過長劍輕輕一挑,斬開曹肆月的繩子。

“啪”地一下一件黑披風被扔進曹肆月的懷裏,與此同時少年背過身,車廂門簾亦隨之落下。

連祁:“把自己遮好了下來,我派人送你回去。”

聽見這話,曹肆月的心大半顆都放下了。

連祁雖少回侯府但常年待在禦前自有分寸,豈會像京中流言那般放蕩不羁肆意妄爲。

想來都是些羨慕嫉恨者亂傳,也是她因著前日的夢先就生了小人之心,生怕出什麽逾矩之事。

曹肆月心中這番九曲十八彎,連祁自是不知,發覺這姑娘不禁逗後,他便失了興致連她姓甚名誰都懶得深究了。

他從獵場返京已趕了幾天路,又遇上這檔子事,或多或少有幾分乏累。

月下,修長玉立的身影微微朝後一傾和馬車的影子疊在了一起。

連祁半倚著靠在車廂外,身姿頗爲放松,不過借著月色擦拭劍柄的手仍是一絲不苟。

他向來極注重對劍的養護,連帶著握劍的手也擦得幹幹淨淨。

但與此同時他卻毫不在意其它地方被濺上血迹,譬如他的臉在劍面上映照出的那一抹紅,大抵少年郎總或多或少會有些旁人不理解的執著。

光潔如新的劍面還映出了一個上挑的小彎鈎,是連祁的嘴角。

連祁想無論如何這回高慎總得爲他今日的義舉上門道個謝吧,那挺得板正的背彎下來給他鞠一躬正好。

如今這般年紀,他還算擅長給自己找樂子。

不過既然是未過門的小娘子似乎也不能直接送回丞相府去,他問道:“你是哪個府上的?”

裏面一陣窸窸窣窣,連祁才聽到一個小聲的回答。

小姑娘:“長平侯府。”

這小姑娘不會才把塞嘴的布給取出來吧,動作可真慢。

少年心想。

但一個回神,他聲調驟然拔起:“你說哪個府的?”

小姑娘:“世子,我......”

聽到世子這一稱呼,連祁沒再待對方再多解釋。

他收劍把簾子一掀直進車廂,一個跨步就到那小姑娘身前。

侯府的小姐總共兩位,一個他妹妹連芸,那丫頭的性子從小只有欺負哭別人的份,更絕不可能叫他世子,而另一個——

連祁拿著手上的布抹掉了眼前姑娘臉上的血迹汙漬,瞧著她眼眶裏盈上的水汽,幾近馬上又要溢出來。

得,還真是那個被連芸欺負哭的別人。

小哭包曹肆月。

連祁一認出來,立時別過頭,攥著手裏那塊布捏成個球直想往哪兒砸。

但最後他松開,輕輕地扔給了曹肆月。

少年素來冷冽的聲線都壓得輕柔五分,才說了句:“別哭,擦幹淨。”

打小連祁每次回侯府,基本就都能見著這小哭包哭,更見識過話說重後,這小姑娘哭抽抽的厲害勁。

別招惹,爲妙。

只是近些年不怎麽回去,連祁于腦海中仔細搜尋一番——

倒僅記得她烏黑黑的發頂,一陣風就能吹跑了瘦弱身量和眼淚珠了。

都是這小姑娘,凡碰見他就埋頭躲開,不過方才瞧著臉龐好像是長開了些,出落得亭亭......

不管那些旁的。

總之他長平侯府的人,絕不至于連祁不知道就能同旁人定親。

連祁的傲氣讓他覺著自己鬧出了個大笑話。

他跳下車,氣不打一處來地只能照著荒原上的石子踢了腳。

而向來謹小慎微的曹肆月則憂慮著自己不知怎麽惹惱了連祁,是她說錯了什麽?

還是她方才驚慌的神情冒犯了連祁,可她看見他欺近的臉實在不由自主便想到那個夢。

夢裏曹肆月不怕,可現實中她怕,她沒有行差踏錯的資本,更無法不憂慮著自己此前所表現出的情緒或許真的惹惱了連祁。

連祁沒再同曹肆月講話,由著一個侯府出身的親信阿忠領著她換了輛馬車送她回去。

......

......

夜已深沉。

馬車經過的地方大多都熄了燈沉進一片寂靜中,唯有長平侯府燈火通明。

曹肆下車時,竟見侯府一幹人等身著正裝俱在府門口候著,她十分惶恐立馬屈身行禮。

目光齊刷刷地朝她掃來卻俨然全帶著幾分詫異,連芸更是一聲驚叫。

連芸:“曹肆月!?哥哥呢?”

但轉瞬那些目光都移開了,除開爲首的秦夫人與連芸外一個二個恭敬垂下行禮。

馬蹄聲悠悠落在曹肆月身後。

連祁:“二妹你嚷什麽嚷,你若真想哥哥了怎麽不親自來,反倒讓月兒來接?”

回府

連祁的聲音落得不輕不重,可那話語的意思砸在侯府衆人的耳中俱是一驚。

一霎微妙的靜止。

每個人似乎都在琢磨著其中的含義,或者更具體一些是其中“月兒”這兩個字的稱呼。

連祁從來沒有這樣叫過曹肆月,他一般對她的稱呼是“诶”。

曹肆月甚至以爲或許連祁這十年以來從沒有記住她的名字,畢竟他對她的態度應當同他對這個侯府大部分的人事物一般無二,毫不在乎。

然而,連祁方才的語氣卻叫得那麽熟稔自然,仿佛他平素一直這樣喚她般。

少年清冽的聲線,甚或透出一兩分的溫柔。

曹肆月的心跳無可避免地漏掉了一拍。

她在侯府的屋檐下生活十年,自以爲恭謹自持心境安穩,今日卻接二連三地被爲同一人心慌神亂,難道她昨夜之夢其實是某種預兆——

曹肆月被冒出的想法嚇了一跳。

這一人,可是她萬萬不能肖想的一人。

她匆忙埋下頭,膝蓋也屈得更低,將行禮的姿態做得最爲恭順不過。

曹肆月必須得記住,這才是她面對連祁這位侯府世子該有的姿態。

不遠處。

侯府的二小姐連芸則是瞪著眼睛在連祁和曹肆月間已來回晃了幾圈,還是全然摸不著頭腦自家大哥究竟爲何會同曹肆月在一起。

大哥雖一貫住在宮裏,回府回得少,然但凡回來便定是爲了看望她這個妹妹的。

除了小時候那曹肆月老是惺惺作態跑到大哥跟前哭,惹得大哥心煩,大哥何曾給過這被侯府施舍的小孤女半個眼神了。

怎的還能說什麽是她連芸讓曹肆月去接他的!?

連芸:“哥哥你說什......”

連芸打算直接問個明白,腳都開始往外邁了,身旁的母親秦氏按住了她

秦夫人開口道:“你兩個妹妹聽說你回來的消息都急著想去接你呢,但芸兒近日有些體虛怕受寒,爲娘不敢讓她去的,祁兒你不要見怪。”

連祁點了點頭:“原來如此,孩兒獵了兩頭銀狐禦寒最好,明日遣人送到府上來,給妹妹們做衣裳吧。”

而後他騎在馬上虛行個禮,再開口聲音中對妹妹們的三分柔盡數隱去,撂下句:“還請母親恕孩兒公務纏身,先告辭了。”

利落說完,再沒待旁人講半個字。

連祁一扯缰繩扭頭便走,駕馬車的阿忠跟上。

留下一衆人愣在府門口,望著那最是潇灑揚長而去縱馬少年的身影,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長平侯府上上下下誰不知道世子爺慣常是位三過家門而不入的主。

此次冬狩早歸又派人來侯府傳了信,衆人只道必有要事,這才全周周正正地在府門口候著。

結果這位世子爺不光沒給他們半個眼神,連馬都沒下,仿佛回來一趟只是爲了……

衆人將目光重新移回了曹肆月身上。

好個小嬌娘。

冬裝本就裹得緊實她又再批了層黑鬥篷把臉都給遮了大半,但就露出來那小半張便已足夠楚楚動人,她的鼻頭被寒風吹出些許紅暈卻更顯肌容如雪,身子還屈著行禮實在恭謹。

莫說侯府,整個京城怕也沒有再惹人憐的姑娘了。

衆人心下盤算著這嬌嬌柔柔的小孤女倒真還有可能討著世子爺的好了,而且夫人既說是她讓曹肆月去接的,莫非是許了?

卻聽秦夫人發話:“諸位辛苦了,都回去歇息吧。”

再一瞧秦夫人此前見著世子挂起的笑容已然半分不剩,瞥也沒再瞥那曹肆月半眼讓丫鬟扶著扭頭進了府門。

其余人見狀自也跟著扭頭回去。

唯有個剛進府不懂事的丫鬟小桃,竟朝這曹肆月走了兩步,不過馬上便被她身旁年長不少的大丫鬟春燕拉住。

小桃疑惑道:“春燕姐姐,你這是做什麽呀?

曹小姐是咱們的主子,這大寒天咱們不趕緊扶小姐進來,萬一有散失豈非......豈非要挨罰了。”

瞧著小桃那副沒眼力勁的模樣,春杏“唉喲”了一聲。

春燕反問:“這主子也分大主子和小主子,真主子和假主子,我問你這侯府咱們最該聽哪位主子的話?”

小桃思索後,幾分遲疑地答道:“侯府......侯府自然聽侯爺......”

春燕沒聽完便忍不住啐了口:“蠢鈍!”

春燕又接著道:“侯爺是主人,但朝堂公務操練軍事都不夠侯爺忙的,哪有閑工夫理後宅瑣事。

咱們這些奴婢真正要聽的自然是當家主母秦夫人的話。

夫人既然發話叫咱們回去歇息,你便乖乖回去歇息,別自個兒找些有的沒的事。”

小桃:“可是……”

小桃仍有遲疑卻是被春燕一把拽進了門裏。

……

……

曹肆月見衆人走後終于緩緩直起身子。

大抵是她保持曲腿行禮的姿勢太久,腿有些軟初幾步走得很是踉跄,跨門檻時還給絆了一下。

幸而,守門的侍衛扶住了她。

不過當曹肆月朝他道謝時,那侍衛卻趕緊別過了頭去再不看她。

之後回房一路上碰著的人也各個繞道走都當沒瞧見她,她走到自己住的院子前連燈都熄完了。

只有巡邏的燈籠,在一片漆黑亮著一點光。

曹肆月曉得自己定是惹了秦夫人不快。

秦夫人素來不喜她同連祁親近,自然他倆是絕不親近的,世子只是心善幫她找了個由頭來圓她今日的行蹤掩住被匪徒擄走這事。

但曹肆月也能明白秦夫人不虞之處,明日晨起她自當再去跟秦夫人道謝賠罪一番。

曹肆月想著想著走到臥房前。

一些奇怪的聲音卻落進她的耳中,“哐哐”像什麽被撞擊的聲音夾雜微弱的“嗚嗚”人聲。

再一看,房門竟被從人外面插上了。

曹肆月心中隱隱升起一種不妙的預感,她推開房門——

“哐當”一聲,一個被五花大綁著的人一下跌了出來。

她的侍女知夏,披頭散發額頭帶血,嘴被麻布塞著只能不停地發出“嗚嗚”的叫聲。

今日分明是她被惡匪所劫,知夏好好在長平侯府中怎會變成如此模樣?

曹肆月慌忙彎下腰想替知夏松綁,誰料她心越急手反倒抖得厲害,遲遲沒能解開。

不多時,外面舉燈籠巡邏的人走遠了。

天空中厚厚的雲層完全遮蔽住了月光,小院內徹底陷入一片漆黑。

曹肆月掃了掃四周。

哪怕沒有看不清,她心裏也清清楚楚地知道每一扇門都對她緊閉著不會有任何人來幫忙,她沒有辦法只能等月亮鑽出來或者巡邏的繞回來再繼續解繩子。

知夏在見到來人是曹肆月後就漸漸安靜了下來,但不知是不是這一下太黑有些害怕又“嗚嗚”兩聲。

曹肆月努力摟了摟知夏,口中安慰道:“沒事,沒事的……”

但說了兩句,她自己也再說不出口了。

曹肆月猛地想到什麽,她一把扯出塞在知夏嘴裏的布問:“知夏,到底發生了什麽?”

知夏抽噎半晌並沒有答她的話,但沉默本身也就代表著一種回答。

曹肆月聽知夏低聲嗫喏道:“小姐,你沒事就好了……”

一直以來曹肆月也都覺得只要能安穩度日就好了,她清楚自己不過一個寄人籬下的孤女,所以事事小心處處忍讓從不敢行差踏錯半分,也從沒有過半句怨言。

曹肆月在黑暗中撫上自己的臉。

哪怕今日發生意外,回府之前她在搖晃的馬車上都還是把儀容拾掇整潔,不願失禮沖撞了秦夫人。

但,冬夜的風太大了。

哪怕曹肆月再怎麽努力打理總會有碎發被吹落下來,就像她再怎麽小心翼翼,秦夫人也總會找出她的錯處。

曹肆月終于恍然明白。

今日如果不是碰巧撞上連祁,她和知夏或許都會死路一條,讓她在侯府活下來的從來不是她的謹小慎微。

她攥緊手在知夏耳邊輕輕說了句:“知夏還要再委屈你一會兒了。”

月光在此時重新鑽了出來,可以看清些路了。

曹肆月深吸了口氣在眼眶中醞釀除了一層霧氣然後叫起來:“救命啊!救命啊!……”

她一邊喊著一邊朝外跑去,不知爲何連芸竟然和她的侍女晃蕩在曹肆月的小院附近正好撞上。

連芸被她嚇了一跳當即罵道:“曹肆月,你發哪門子瘋呢?”

曹肆月卻順勢一摔跌在地上直接拽住連芸的腿死死不放,一副真被嚇瘋了的樣子。

曹肆月:“芸姐姐,救命啊!救命啊!有惡匪闖進府裏來了!”

大抵十年以來曹肆月真沒這樣發過瘋,竟一下唬住了連芸,一邊叫著讓曹肆月松開她的腿一邊讓自己的侍女趕緊叫人去了。

入夜的侯府被驚醒,瞬間重新燈火通明。

……

……

另一邊廂,通體烏黑四蹄雪白的寶馬在剛跑兩步還沒痛快,竟被主人拉缰又停了下來。

它擰著脖子想要嘶鳴兩聲表示不滿,但被甲胄青年烏墨色的深瞳一掃——

它最終沒叫出聲,只是不爽快地抖了抖蹄子。

不過它這兩步路,讓駕著馬車的阿忠和他的馬已追得半死,阿忠一停下來人和馬都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阿忠:“呼——呼——

世子您這踏雪烏骓太快了,阿忠實在跟不上啊,要不您先走吧。”

連祁卻沒有動,眼神亦沒有看向阿忠,而是將目光投進更遠出的黑暗中。

他冷冷道:“高守心,鬼鬼祟祟跟了一路還不出來?”

阿忠:“啊?高守……高三公子?”

阿忠對自家主子突然提起齊國公府高相的三公子高惟、高守心的名頭俨然有些丈二摸不著頭腦。

結果,不遠處的街角。

一個裹著厚貂皮的臉微圓顯得頗爲富貴的青年還真騎著馬悠悠晃了出來。

高惟:“诶,子麒兄,你也太敏……”

高惟沒能說完敏銳的銳字。

踏雪烏骓竟一下就沖到他跟前,與此同時,還有一把凜凜生光的寶劍抵上了高惟的脖頸。

連祁:“莫非你真是同我家的小……月兒訂了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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