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裏大火燒起來的聲音，炒鍋和鍋鏟快速碰撞的嚓嚓聲，菜刀落在案板上的咚咚聲，腳步摩擦地面的聲音，店裏計算器的智能按鈕聲，門前坐滿的客人嗡嗡的說話聲，孩子跑起來興奮的喊叫聲，啤酒瓶倒下時悶悶的聲音……

在雲南省玉溪市的淩晨，一家燒烤店內，這些聲音每天都會上演。但對于這裏的店員來說，他們聽不到。這些聾啞人只能通過手語跟老板交流，然後再把客人需要的食物正確地端到每個桌子上。

2018年，羅娟開了這家“無聲飯店”幫聾啞人弟弟羅瑞安身立命。6年過去了，這家店成了當地小有名氣的“打卡點”，還是很多聾啞人的聚集地，是他們信賴的可以交流、玩耍的地方。

羅娟今年已經41歲，開這家飯店緣于對父親的承諾。她從小吃了不少苦頭，所以遇到困難時，總是忍著不說，並且第一時間要想到解決辦法，“我現在要撐起來這個家”，她有很強的責任感。

6年時間，她的“無聲飯店”裏的各種東西，都來自網購平台拼多多。拼多多就這樣陪伴了這個小店成長，看著這家店和羅娟、羅瑞的人生慢慢好轉，有了奔頭。

現在，弟弟成家立業，有了可愛的孩子，她有些累了，想要休息，想找一個合夥人，“也許，未來我們還能爲聾啞人做更多事”。

無聲飯店。劉浩 | 攝

承諾

開無聲飯店算是我對爸爸的承諾。

我和我弟從小關系很好。他三歲生病成爲聾啞人，家裏待他還是像正常孩子。小時候我們每天都待在一起，睡在一張床上，我會帶他去上學。

從小，家裏教給我們姐弟三人的就是“不要給別人添麻煩”。有次我們班去郊遊，我用身上僅有的五毛錢買了一碗涼米線給我弟吃，我弟吃了兩口拍了拍肚皮，意思是他吃飽了。我懂他是要把剩下的給我吃，想到這件事我還有些心酸。

在開飯店之前，我弟是聾啞人運動員。在特殊學校時他體育成績好，被發掘後選到省隊，再選到國家隊。他是T60級800米和T60級400米欄運動員，去很多國家參加比賽，拿過五十多塊獎牌。2008年，他被選爲雲南的奧運會火炬手。

羅瑞那時候長得很帥，我們一年也見不到他兩次，他在電視裏，就像明星一樣。2016年他退役並結婚生子，在玉溪開了一家洗車店。可能因爲聾啞人和正常人溝通還是有差異，我弟最後選擇離婚。那幾年，我的母親和姐姐也相繼離世，全家人都很消沉。

我跟我老公在建水做飯店生意。有天接到父親的電話，他憂心忡忡，告訴我羅瑞整天把自己鎖在小房間不出門，幾乎不吃不喝。他希望我和我老公能幫助羅瑞走出低谷。

我讓羅瑞來建水，我老公教他做菜。他學得很認真，但建水沒人會手語，他也沒什麽朋友。一個月後，他想回玉溪。我和我老公商量之後，決定一起回去，爲羅瑞開一家飯店。

2018年5月，我們在玉溪一條夜市街上支了一個燒烤攤。租了3000元錢的鐵皮屋，購置了桌椅板凳、各種燒烤用具和調料，一共花了一萬多元錢。第一天我們只賣了85元，但第二天，生意就好了，一晚上賣了2000元。我們的建水豆腐非常受歡迎。

這一個月，羅瑞很投入。盡管他是聾啞人，但幹勁十足。我們最終決定爲他開一家燒烤店。地址是我老公選的，附近是一個大型小區，大概有兩萬人。店鋪有三層，180平米左右，但大家習慣把桌子擺在門前的空地喝酒吃串。

羅瑞有運動情結，所以我們選擇8月8日，也就是北京奧運會開幕那天開業，取名“無聲飯店”。

開業之後，羅瑞在特殊學校的同學和朋友經常來店裏。他們不好找工作，也無處可去，店裏忙時，他們就會搭把手。人最多時，店裏有十幾個員工。

我弟心善，講義氣。他想讓來找他的人都有工作，告訴我盡量讓他們都待在“無聲飯店”。他們只要有飯吃，有地方住就可以。我想不能沒工資，盡管給得少一些，也將工資平均給到每個人。

現在，店裏除了我和我弟，固定的員工有三個：施豪負責炒菜以及類似米線的小吃；邢偉負責燒烤；路科者跑堂，裏裏外外端菜，收拾桌椅。我給他們在附近租了房子，他們都是聾啞人，吃住都在一起，有個照應。

我跟我爸保證過，一定要讓我弟過上好日子，成家立業。“無聲飯店”開張後，我和我老公就一直幫他打理飯店，已經有6年時間了。

每天下午，我們吃完晚飯，六點鍾開始出攤。晚上十點，玉溪的街上還很熱鬧，大家喜歡湊在一起吃宵夜，或點外賣。一直持續到淩晨兩三點，甚至四五點。

姐弟羅娟羅瑞在無聲飯店內工作。冉正鴻 | 攝

振作

店剛開時，絕大部分時間只有我和老公在忙活。我老公在後廚，我跑前跑後。每桌客人有每桌的需求，我感覺耳朵旁邊有一大堆東西排著隊：餐巾紙、米線、牙簽、烤魚、筷子、飲料……

由于我弟他們聽不到，我也不會手語，他們只能站著看我一個人忙活又不知所措。有時客人有需要招呼我弟但看他無動于衷，他們會不理解，好心的客人會提醒他們：“他們是聾啞人，聽不到的，你再等等嘛。”

忙完躺在床上，我的腿累得不能動彈。實在受不了，我開始跟他們學習手語。可能沒有受過什麽語言的訓練，他們很難寫一個完整的句子，而且語序也經常顛倒，比如“韭菜”，他們會寫成“菜韭”。一些抽象的詞，他們也不懂什麽意思。我每天跟一個人學一兩個單詞，過了一個多月，店裏常用的詞、句，我逐漸懂了，可以安排他們去做什麽了。

剛開始，有聾啞人來上班。小姑娘愛美，穿著裙子，塗了滿臉的脂粉。給客人倒水，砰砰砰，他們聽不到聲音，所以手重，杯子砸到桌上我一聽就知道這桌來了多少客人。而且倒水時，水都和杯口齊平，滿得快要溢出來。

我告訴他們，最好穿方便工作的衣服，拿杯子一定不要讓手摸到杯口，客人會介意。他們用手語比劃：我的手很幹淨呀？我要一點點跟他們解釋爲什麽。

放杯子時發出很重的聲音，客人會不高興。先把杯子放在手上，然後慢慢挪到桌子上，這樣就會很輕。杯子的水只要倒三分之二滿就可以，他們用手語比劃：可是我們是燒烤，他們需要喝大量的水。你看他們其實很善良很單純。

羅娟羅瑞准備晚上所用食材。冉正鴻 | 攝

慢慢地，他們知道怎麽服務客人了。我就坐在前台，看到客人有什麽需求，用手語告訴他們。有時他們沒注意到我，喊也聽不到。有個聾啞人小夥伴給我出了一個主意：用激光燈引起他們的注意。

現在，我就用這個方法“喊”他們工作。這個方法是一個羅瑞的同學想到的，他們還是很聰明的。

從顛鍋顛勺開始，羅瑞和施豪做菜學了一年多，邢偉燒烤學了半年多。切菜就學了很久，剛開始切土豆絲，一片薄一片厚，大火翻炒出來薄的已經熟了，厚的咬下去還是生的。我老公還准備了一口大鍋，裏面放上沙子，分解動作教他們。那時，我會嘗他們做的每一道菜，告訴他們哪裏不對。客人離開了，我還會叫他們複盤爲什麽有些菜剩了一半兒還多。

對于正常人來說，工作中有失誤說兩句也就過去了。但對于聾啞人，還是要鼓勵爲主，你對他們發火，他們就會心情失落，記住被批評的感受，那麽這一天余下的工作他們也都會頻頻出錯，不是忘了放鹽就是會失手摔掉碟筷。

開了六年，“無聲飯店”就像他們的家一樣。有時客人只點一碟小菜、幾瓶啤酒就能坐一晚上，他們也會盡心安排。有時客人點菜很多，他們會很高興地烤一盤豆腐或者土豆送去。

“無聲飯店”一開始有一些好奇的客人，邊吃飯，邊觀察聾啞人怎麽交流，雖然看不懂，但會因爲他們笑起來也跟著笑起來。後來也有高考失利、做生意失利、找不到生活目標和意義的人來我們這裏吃飯。

他們說，坐在那裏吃頓飯，看看聾啞人們如何努力生活，會被鼓勵到。其實這些聾啞人是非常樂觀的，比如路科者，特別累的時候，他還能在工作間隙跳起舞來。

陪伴

現在，“無聲飯店”交給羅瑞他們已經沒問題了。

我每天早上7點起床，送女兒上學。再去菜市場買晚上的食材。回去休息一會兒。其間羅瑞他們都會備好菜。5點多，我們在店裏吃晚飯，6點出攤。我現在只需要坐在一張桌上幫忙烤豆腐，其他他們都可以處理好。晚上10點多，我就回家陪女兒睡覺，他們一直工作到淩晨。羅瑞的同學們晚上沒事還會到店裏玩。他們坐在一起，比劃著交流，交流著今天看到了什麽好玩兒的事。

但生活並不只有快樂。有段時間他開始掌勺，特別累，一天睡不了幾個小時。有天我在櫃台上看到他畫了一只流淚的豬頭，寫著：“很辛苦，姐姐不讓我睡覺”。我看到後眼淚都流出來了，覺得自己沒有照顧好弟弟。雖然非常舍不得他吃苦，但我必須告訴他，就和他熱愛的跑步一樣，只有堅持下來，才能做冠軍。做生活的冠軍，這對于不同于普通人的他來說，更爲重要。

我也練過體育。小時候我爸把我和姐姐送去體校學籃球，每天早上五點起床，現在我想起來燈光“叮、叮”兩下亮起來，依然充滿恐懼。人還沒睡醒，但腦子就“嗡”一下，因爲接下來就是跑圈等訓練。訓練完身上、頭發上都是汗蒸發後留下的鹽粒。每天晚上10點關燈睡覺，我會把頭埋在被子裏哭。

練體育教練很嚴格，我們只要一聽到他的名字，心裏就想“壞了壞了，他來了他來了”。有次上課練習上籃，教練從三步遠的位置把球扔給我，他力氣很大，我把手舉在胸前接到球，不自覺地咳嗽出來。

無聲飯店員工出遊。冉正鴻| 攝

可能是這段經曆讓我養成了不抱怨、肯吃苦的性格吧。後來做生意，我要跟包括競爭對手在內的各種人打交道，連性格裏柔弱的部分都改掉了。再後來，媽媽和姐姐去世，爸爸又把弟弟交給我，我幾乎不抱怨，不自憐。我必須、一定要做能撐起家的那個人。

我很喜歡用拼多多，一開始因爲很方便和實惠，我做生意太忙，沒什麽時間逛街，買東西就在拼多多解決。時間久了發現拼多多的質量還真不錯。同樣的店鋪，同樣的衣服，其他平台可能比拼多多貴好幾十，我收到貨發現質量都是一樣的。

現在店裏的大部分東西我都在拼多多買，比如燒烤用的錫紙、竹簽、調料等。每個季節，我還會給店員在拼多多定制統一的服裝，胸口上刺繡著“無聲飯店”的字樣。現在我弟弟也會經常穿著。拼多多就這樣陪伴了我們店鋪6年時間，陪伴我們一起成長，一起慢慢變好。

現在，我弟弟和弟媳剛剛生了孩子。孩子晚上哭鬧，他們聽不見，就在拼多多買了聲控小夜燈。只要孩子晚上一哭，燈就會亮，羅瑞就會醒來，照看孩子。成家立業，我感覺父親囑托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大半。我也希望我的店員們能夠成家立業。

這麽多年過去，我感覺有些疲憊。我想給“無聲飯店”寫一則招聘，找一個有愛心的合夥人，一起把店鋪開下去。或者我們也能做點兒更有意義的事，讓更多像羅瑞一樣的聾啞人能把每一天都過快樂、充實，讓他們成爲生活的冠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