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看歐美動漫，總會遇到這類卡通形象，一個醜露邪惡的老太婆，騎著掃帚常常在深夜出沒作惡。那這個老太婆，其實就是典型的女巫形象。但你有沒有想過，爲什麽動漫裏的女巫會是這樣？甚至時間來到現在，人們對女巫的印象之深之醜惡，總會忽視掉男巫的存在。那麽，曆史上真實的女巫究竟是怎樣的？

《凱列班與女巫》將告訴我們答案——世界醜化女巫的源頭。事實上，本書主講的是，一場從15世紀開始持續到17世紀末長達300多年的，專門針對于女性的歐洲獵巫運動。這場運動中，有數十萬“女巫”被處死，而那些被稱作女巫的人們中，主要的是農婦、女奴隸、及上了年紀貧苦的老婦人。從傳統上來說，女巫通常都是社會邊緣人，她們或年老貧窮，或守寡獨居，脾氣不時暴躁，愛責罵別人。

爲什麽貧寒的老婦會被扣上女巫之名？爲什麽當時要開展這樣的一場獵巫運動？這或許要回到歐洲中世紀的時代背景下，那時滋生出的宗教迫害和厭女症愈演愈烈，使得社會中的女性陷入到深深的迫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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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的作者

在講述背景前，介紹一下此書的作者，西爾維娅·費代裏奇，她是意大利當代著名的馬克思主義女權主義者和活動家。在本書中，開創性地將獵巫放置在資本主義的發展過程中理解，介紹了資本主義過渡時期的婦女身體史。具體而言，當時的統治者發動的獵巫徹底改變了性別關系和分工，婦女的身體在封建社會危機、農民抗爭和資本主義的原始積累中不斷的再造屈服。而這，補全了馬克思《資本論》中關于資本原始積累和雇傭勞動中缺失的女性視角。

那麽，令人疑惑的問題來了，爲什麽資本主義的發展必須要摧毀婦女的力量？獵巫與資本主義的擴張又存在怎樣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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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地位與異端運動

中世紀歐洲的封建主義時期，處在集體關系與家庭關系中的婦女，雖然地位不能與男性處在平等的地位，但她們沒有被孤立，不僅在土地上勞動，而且可以支配自己的勞動産品，甚至不必依靠丈夫，就能獲得更多的自主權。“甚至不必依靠丈夫”是什麽意思呢？假如你看過電影《勇敢的心》，當時的蘇格蘭就有法令，英國貴族在蘇格蘭享有結婚少女的初夜權，華萊士的女友梅倫就是被英軍無理搶去並遭殺害，華萊士才爆發起義的。所以，那時的女性，因爲集體關系就可謀生，而非只能被困在家庭中。

但，這時候畢竟是農奴制的社會，奴隸與農民時刻處在被壓迫中，稅收日漸嚴苛，戰時來臨還要服義務兵役。自然的，隨著時間，這些壓迫壓榨就會促使農奴們鬥爭反抗。當時存在一種解決主仆沖突的辦法，就是用貨幣（貨幣地租、貨幣稅）折現勞役。然而，這導致農民更容易失去土地，加劇貧民化。對于各階層的婦女，貨幣折現的商業化也有諸多不利的影響，她們獲得財産和收入的機會也進一步減少。

矛盾重重之下，導致了千禧年運動和異端運動的發生與蔓延。

千禧年，是宗教中世界末日降臨的一個時間節點，由于所謂的世界末日，窮人、工人被煽動起來肆無忌憚地反抗富人，這樣的運動就被成爲千禧年運動。

異端運動，這裏之所以稱爲“異端”，是因爲與主流教會的對立。社會中的一部分人依然相信上帝，但卻不再是通過神職人員言說，因爲神職人員貪婪、腐敗和醜惡。在這種情況下，“異端”提供了一個整合人們對精神重生和社會正義的要求框架，並通過激發對更高層次真理的追求，來挑戰教會和世俗權威。借助著商業集市、朝聖和因迫害而不斷穿越國境的難民，一些新的教派通過開展異端運動建立起廣泛的影響力和聯系。其中，農民和城市工人在活動中也更加肯定了平等主義的觀點。

在異端教派中有一影響力最大的派別——清潔派。其中，婦女在教派中占有重要地位（其實，整個異端運動都賦予了婦女很高的地位），並且這一派別還有回避婚姻和生育的做法。至于對于性的態度，有些完美信徒會禁絕性交，但不會要求所有人都這麽做。而另有一些異端教派，則將性行爲視爲一種聖禮，宣揚實踐性行爲而非禁欲是達到純潔狀態的最佳手段。就是因爲在性與生育方面的觀念與做法，異端成爲主流教派的攻擊點，這使得異端分子既被當作極端禁欲主義者，又被當作淫蕩者。

顯然，這一時期，婦女還掌控著生育權，她們能以自我的意願避孕、墮胎，同時也能通過勞作養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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統治階級獵巫行動

可是，情況來的比較突然，30%-40%的歐洲人因爆發的黑死病而殒命，而後的大饑荒，更是讓人口暴跌。造成的後果就是，勞動力的稀缺，加劇了階級矛盾所引發的勞工危機，並使權力關系往有利于下層階級的方向轉變。

就在這時，爲應對勞動力成本的增加和封建地租的崩潰，資産階級和貴族之間形成聯盟，他們試圖恢複奴隸制，從而增加對勞動的剝削。這一時期，恰恰也是資本主義萌芽的時期，人們對雇傭勞動的憎恨非常強烈，以至于許多無産者甯願冒著上絞刑架的危險，也不願意接受新的勞動條件，這就是第一次資本主義危機。

那統治階級想出的施暴方法，並不限于鎮壓違法者，還希望徹底地改造人們，從而在無産階級中根除任何不利于實施更嚴格工作紀律的行爲。于是，他們決定分化農民與工人階級。

怎麽做呢？拉攏最年輕、最叛逆的男工，並通過惡毒的性政治讓他們獲得自由的性愛，把原來的階級對立變成了與無産階級婦女的對立。這一過程的標志，就是社會從迫害異端分子過渡到獵殺女巫的行動。與此相對應的，異端分子的形象也越來越多地成爲了婦女。

當時間來到15世紀初，對異端分子進行的迫害，幾乎完全指向了迫害女巫。統治階級宣稱異端會妖魔化，並令強奸的合法化，這些都造成了強烈的厭女氛圍，而這種社會彌漫的氛圍，可謂是不分階級地貶低所有婦女。它令人們對暴力侵害婦女的行爲變得麻木不仁，並奠定了獵巫行動的基礎。之後的女巫審判和政府將賣淫制度化，都可視作上層階級分化人民的性政治的作爲。

這也就回答了上述問題，爲何這場針對下層婦女的暴力，恰好發生在資本主義的初期。緣由就是，當時的時代背景下，需要尋找新的勞動力來源，以及新的勞動力管理和分工形式，生育和人口增長成爲統治階級關注的重點。

通過以獵巫的形式發動對婦女的戰爭，從而打破女性們對自己身體和生育的控制，籍此來恢複理想的人口比例，統治階級爲管理生育和剝奪婦女對生育的控制權，還摒棄了傳統基督教對貞潔的推崇，爲婚姻、性行爲甚至婦女的生殖能力劃定了價值。此外，不少國家還立法要求懷孕的女性必須登記，且建立起一套間諜系統來監視未婚母親，並剝奪掉她們所有的支持。比如說，如果嬰兒在受洗前死去，母親無論是否被證實有任何不法行爲，都會以殺嬰罪被處死。這種情況下，女性被淪爲天然的繁殖機器，她們的身體成爲了勞動力再生産和擴大的工具，無法自我控制。

那麽女性沒有聯合起來做出反抗嗎？不是她們不想，而是不能，因爲太無力了。

在分化無産階級的過程中，歐洲的土地私有化是與殖民擴張並駕齊驅的。私有化采取了多種形式：驅逐租戶、提高租金和增加國家稅收，這些都導致許多人負債並出售土地。而剝奪土地的形式則是通過戰爭和宗教改革，曆史上最有名的就是英格蘭的圈地運動。

提到圈地，就得提及公地。公地的社會功能對婦女尤爲重要，因爲她們擁有的土地較少，社會權力較小，其生存、自主性和社會性更多地依賴于公地。公地對婦女來說也是社會生活的中心，是她們召開會議、交換消息、聽取意見的地方，也是婦女可以對社會事件形成自己的觀點而非依賴于男人觀點的地方。但在圈地之後，公地被私有化，貨幣關系開始主導經濟生活，使得女性們發現她們比男人更難養活自己。在這種再生産勞動的價值被徹底貶低的時候，她們就注定了越來越被限制在再生産領域裏，這就使得再生産勞動的貶值和女性化。

另外，對婦女勞動的貶低，還在于就業上受到限制。所有女性的工作，如果是在家裏做的，都被定義爲“家務”，即使是在外面做的，報酬也比男性工作的低，而且這些工作的報酬從來都不夠女性維持生計。所以，此時，婚姻被視爲了婦女的真正職業。

此外，伴隨著掠奪土地，雇傭勞動帶來的女性權力的喪失，還導致了賣淫的大規模擴大。這種情況下，賣淫入罪化懲罰了婦女，卻幾乎沒有觸及男性顧客，反而加強了男性權力。假如一個男人想要摧毀一個女人，只需宣布她是一個妓女，或者到處說她已屈服于他的性欲，就能輕易被人信服。

將視角再轉向無産階級婦女，她們從事著大部分的再生産勞動，但卻不是爲了她們自己的家，而是爲了她們雇主的家庭或市場。並且，在無産階級中，延遲婚姻和家庭解體是大勢所趨，導致常見的情況便是，窮人甚至會被禁止結婚。由此，社會上就有不少“老處女”或寡婦身份的老婦人，她們屬于無産階級，卻被描述成巫女。

做個補充。在中世紀時期，老婦人基本上是由鄉村的公田供養的，特別是那些失去丈夫的老寡婦。而在土地私有化的浪潮中，老婦人就喪失了維生方式，不得不去乞討，甚至偷東西。當時的人們聲稱有一種巫術叫做“邪惡之眼”，就是乞丐的請求被拒絕後施加的詛咒，往往就是一個惡毒的眼神或者動作。比如1585年，一個英格蘭的65歲老寡婦被指控爲女巫，指控她是女巫的證據就都是邪惡之眼類型的。當時指控她的人說，她偷偷摘了豌豆被人發現，她就把豌豆都扔了，結果地裏就不長東西了，或者她跟富人借發酵用的酵母，富人拒絕以後，家裏的釀酒台就壞了。實際上，很多類似案件無非是富人發現家裏少了點東西，或者東西損壞了，就以巫術的名義把問題神秘化，提出女巫指控。這些自稱的農田減産或工具損壞，很有可能是自己的責任，被告的女性只是替罪羊。諸如此類的女巫案件非常多，許多因巫術而被指控和受審的婦女都是又老又窮的。此外，當時很流行的流産和避孕方法，比如一些改變月經周期的草藥配方，也都被列爲了巫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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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巫影響與結束

持續的獵巫帶來怎樣的影響呢？婦女被妖魔化，並遭到殘暴的對待和淩辱，這在女性的集體心靈和對未來可能性的感知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迹。與此同時，獵巫行動還摧毀了整個女性實踐、集體關系和知識體系的世界，這些曾經是前資本主義歐洲婦女權力的基礎，也是她們在反封建鬥爭中進行抵抗的條件，但一切都沒了，所以她們無力反抗。

當時間來到17世紀末，統治階級對他們的權力感到無比安全，看到自己的霸權得到充分鞏固、社會規訓得以恢複，他們終止了獵巫行動。而之前曾經對于女巫的犯罪指控，在新頒布的法典中已經鮮有提及巫術的條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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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洲殖民獵巫史

回到本書的書名《凱列班與女巫》，“凱列班”“女巫”的名稱來自于莎士比亞晚年創作的戲劇《暴風雨》，故事中的內容：曾經身爲米蘭公爵的普洛斯彼羅因爲沉迷研究魔法和學問，被自己的弟弟篡位推翻，和女兒一起流落到一個小島。島上只有一個原住民，這個原住民半人半獸，還被普洛斯彼羅使喚，就是凱列班，而他的母親西考拉克斯是一個來自北非的女巫。所以，作者是通過這兩個人物作爲標題，來指向歐洲的女巫和殖民地的原住民奴隸。

事實上，新世界的殖民化與獵巫事件是同一時期的，針對流浪者和乞丐的血腥法律，在封建主義結束和資本主義騰飛之際達到了高潮，殖民過程中毀滅了95%的原住民人口，而歐洲統治階級對則通過奴隸貿易獲取大量的勞動力。美洲的種植園作爲形成國際分工的關鍵一步，它通過生産消費品將奴隸的勞動納入歐洲勞動力的再生産，並使受奴役的工人和雇傭工人在地理上和社會上保持割裂。

關于美洲的獵巫行動，圍繞著女巫和黑魔鬼的所有禁忌，主要是以黑人爲主的迫害。那作爲歐洲獵巫運動在北美的延續，最臭名昭著的獵巫案就是塞勒姆審巫案，有一本《獵巫：塞勒姆1692》的書籍有詳細介紹，一個平常的年份發生一場持續了9個月的獵巫案，其中14個女人、5個男人和兩條狗因爲被指控使用巫術而被處死，人們在附近的25個村莊和城鎮中找到150多個有名有姓的巫師。

並且，實際上巫術並沒有徹底遠離現代社會。就在最近的幾十年裏，在亞洲的印度，非洲的坦桑尼亞、岡比亞，大洋洲的所羅門群島，拉美的墨西哥、玻利維亞等地區，都發生過不同規模的獵巫事件，其殘忍和愚昧程度與曆史上發生的並無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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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感悟

作爲豆瓣2023年的年度書籍之一，在閱讀《凱列班與女巫》時，我的感覺有點複雜：

首先，這本書不算好讀，甚至顯得枯燥。因爲牽扯的知識較多，但在書中都是簡單提及，所以就需要去查閱許多資料建立關聯，造成的結果，感知弱，關聯難，容易忘。另外，本書不同章節中的有些內容感覺有點反複，會讓人腦子出現雜亂混亂。此外，書中涉及到階級對立、生産資料，甚至霍布斯哲學與笛卡爾主義，需要讀者有相當知識的積累，否則就覺得整本書無趣，缺乏生動感，甚至有學生時代上政治課的乏味感。還有，雖然本書被定位爲曆史書籍，但我更願意將其視爲社會類書籍。

其次，刷新性別認知。若不是通過此書，很難想象，歐洲的獵巫運動居然發生在人文主義、理性主義開始興起、歐洲開始殖民征服的文藝複興和宗教改革時期，而不在宗教勢力最強大、最黑暗的中世紀。確實，男尊女卑在過往歲月中延續了很長的一段時期，但因爲資本主義的發展而犧牲到女性權利，女人們徹底淪爲生育的機器工具，曆史上竟然有如此黑暗的一段，令人心痛又憤怒。同時，我也在想，歐洲獵巫時期世界的另一面，當時的中國女性還算過得好嗎？其實不然，中國女性遵循著儒家傳統的三從四德，也屬于被壓迫了千年。所以，隨著近代女權運動的興起，女性們可以勇敢說不，越來越多的人也意識到男女不平等，越來越多的人也推動整個社會男女地位的平等，這恰恰體現的是時代的進步。當然，有些遺憾的是，現在女性仍處在弱勢的群體中，社會中仍存在性別歧視。但我相信，隨著時間、觀念，及相關法律法規的健全，女性權利會獲得保障，男女公平將刻入人心。

最後，回歸到性與生育上。希望任何國家地區都能嚴懲性侵性虐的行爲，嚴懲非自願的性交易、偷拍偷錄的影像視頻。相較于男性，女性要經曆生理期的痛苦，要經曆九月懷胎的辛苦，要遭遇家庭主婦的勞累，這些是事實，但生育絕非女性必然的義務，女性從來就不是生育的機器。生而爲人，不論性別，最重要的還是個人過得開心。所以，如果你是處在兩性關系中的女性，那希望遇到良人，在男女關系中從不卑微，依舊一身女王範；如果你是偏愛單身生活的女性，我也希望你過得自由灑脫，不懼世俗，獨立自強。

作者：

崔偉，四期百日共讀計劃活動成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