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我們現在所處的，是“港片已死”的時代。

也有人說，港片死沒死還不一定，但黑幫片肯定已經死透了。

遙想當初，黑幫片誕生過多少影史留名的爆款。

最早的《英雄本色》，到後來的《古惑仔》《無間道》，都代表著香港電影的高光時刻。

但直至今日，黑幫片卻成了無人問津的冷飯，只供今人緬懷。

就在人們感歎黑幫片式微時，導演鄭保瑞卻帶著新作《九龍城寨之圍城》（以下簡稱《九龍城寨》）爲黑幫片正名。

影片點映期間就表現亮眼，五一檔正式上映後更是上演逆襲劇本，在低排片的不利局面下一路沖到票房榜首。

如今票房預測已經升到8億，口碑評價在五一檔新片也是一騎絕塵。

從大多數觀衆的反饋來看，《九龍城寨》的動作戲觀賞性極強，拍得恣意且生猛。

既有冷兵器的短兵相接，也少不了熱武器的狂轟濫炸。

漫畫般誇張炫酷的打鬥畫風，拍出了香港動作片少有的熱血偾張。

前一秒剛暴擊對方，下一秒立馬把即將落地的煙，穩穩夾住。

還有飛車大鬧盂蘭盆會、城寨四少決戰天台等名場面。

結構獨特的九龍城寨給了動作戲足夠的發揮空間，廊道間的閃轉，樓與樓間的騰挪，于逼仄處步步驚心。

但動作上的爽感，只是本片好看的第一層。

在動作的巧思之外，《九龍城寨》還通過三層隱藏“殺招”，使得這部電影故事後勁十足。

一部好的黑幫片，要具備什麽元素？

有人說，要有槍，有刀，有動作。

《九龍城寨》就屬于把動作戲拍出花的那種，讓觀衆過足了眼瘾。

但肯定不止這一點。

比如去年的《怒潮》，近年少有的黑幫片，該有的動作場面一點也不少。

但觀衆一樣不買賬，到頭來被批得狗血淋頭，票房慘淡收場。

在皮哥看來，優秀的黑幫片不外乎抓住了一個關鍵點：

情字當頭，義薄雲天。

大抵優秀的黑幫片，都逃不過這三個“義”字。

一是爲他人仗義出手的道義。

比如龍卷風，他是九龍城寨的話事人，也是名副其實的“寨主”。

做人做事，龍卷風首先講究個“義”字當先。

昔日的好兄弟陳占，爲了脅迫城寨的“頭號業主”狄秋，綁架並殺害了他的妻兒。

爲了還狄秋一個公道，保護城寨安全，龍卷風不得不忍痛手刃陳占。

但他又履行和陳占的承諾，把他的妻兒送出香港免遭秋哥追殺。

多年後後陳占的兒子返回香港，龍卷風仍不忘當年約定，誓死保護他的安全。

殺死陳占是出于道義，護得陳占家人周全，亦是出于道義。

二是鋤強扶弱的俠義。

如果說城寨是一方江湖，龍卷風一行人就是行俠仗義的江湖客。

他們給街坊鄰裏主持公道，讓那些欺男霸女、恃強淩弱的惡棍無賴不敢豪橫。

即便是與大老板一派結下梁子的“偷渡客”陳洛軍，當時還不知曉其身份的龍卷風，也願意伸把手，讓他在城寨安家生存。

老大如此，手下的兄弟也是俠肝義膽。

夜色深沉，四個戴著面具的男人，對著殺害陪酒女的惡人就是一頓暴打。

這四個人，就是龍卷風手下的信一、四仔、十二少，再加上初來乍到的陳洛軍。

戴著幼稚的面具，懷揣匡扶正義的夢想，做無人知曉的無名英雄。

這是他們四個共同的目標，也是從這一刻起，“城寨四少”正式出道。

三是臨難不苟的忠義。

大老板搶占城寨控制權，龍卷風等人面臨團滅危機。

雖身陷危機險境，但他們卻不願抛棄每一個兄弟。

最終龍卷風被大老板手下的王九殺害，其他兄弟浴血殺出重圍，城寨歸入大老板和王九之手。

原以爲要大難臨頭各自飛，但幾人反倒是來了一出“臥薪嘗膽”。

之後的時間，他們潛伏在九龍城寨的各個角落，直到一年後的盂蘭盆會，城寨四少從天而降，豁出命爲龍卷風複仇。

肝膽相照，義薄雲天，是城寨四少從龍卷風這裏承襲的忠義。

有情有義，自然也少不了無情無義。

比如大老板和得力幹將王九，兩個功夫了得的人，本應是強強搭檔。

但一個利欲熏心，只看到眼前利益；一個野心勃勃，觊觎著老大之位。

看著日漸衰老的大老板，王九有種“你樣樣不如我，我卻要在這裏陪你嬉皮笑臉”的落差。

心心念念下，王九終于等到了機會：

和龍卷風的一戰，大老板元氣大傷短時間難以恢複；

王九抓住時機偷襲，果斷殺死大老板坐上了一把手的位置。

情義與背叛，一直是黑幫故事的A面B面。

但這又豈止只是屬于黑幫故事。

就像網友說的，這也是屬于所有浮世衆生的A面B面。

很多人吐槽，港片現在沒什麽新鮮招數，只是炒冷飯賣情懷。

像是《金手指》的梁朝偉與劉德華，《別叫我賭神》的周潤發，《無間道》《賭神》的影子在其中若隱若現。

《九龍城寨》也逃不過這一路數：“大老板”洪金寶，“龍卷風”古天樂，“狄秋”任賢齊，就連沒幾個鏡頭的“陳占”，都拉來了郭富城。

不得不說，有這幾位鎮場，影片的分量提了不止一個等級。

洪金寶飾演的大老板，出場不發一言，但一個冷笑，一個擡眼，大哥氣質震懾全場。

古天樂飾演的龍卷風更是一副隱世高手的姿態，一口煙的功夫就已經KO掉對方。

電影的前半段，一直糾纏在幾位大佬的恩怨拉扯中，不斷喚醒著觀衆對于老港片的情懷。

直至電影中段，大老板和龍卷風在城寨的終極死鬥把情懷推向高潮。

72歲的洪金寶，54歲的古天樂，兩個兩鬓斑白的“老家夥”還在如此賣力的對打。

看著這一幕，誰心裏不會湧起對港片往昔的追憶感慨？

但《九龍城寨》沒有止步于“情懷”，而是更進一步，講起了“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在龍卷風這一代之後，是“城寨四少”和王九這幾位新生代。

而龍卷風與大老板的對決，正是“推陳出新”的分界點：

長江後浪推前浪，把前浪拍在沙灘上，老一代由此落幕，新生代從幕後走向台前。

經此一役，大老板身負重傷，不久後被王九暗害；龍卷風同樣被王九所殺，死狀慘烈。

在這場改變局勢的大戰末尾，瀕死的龍卷風將城寨的未來托付給信一。

一句“以後你做大佬”讓人淚崩，舊日情懷也被新浪潮的躁動取代。

不得不說，影片對新一代的塑造，各個都十分出彩。

其中最亮眼的莫過于這兩位。

一位是最強“癫公”王九。

雖然看過不少黑幫片的反派角色，但能達到王九這一段位的“競品”不多。

論戰鬥力，王九簡直是武俠小說裏穿越來的反派大宗師。

金鍾罩般的硬氣功，刀槍斧钺都傷不了分毫；大力金剛指能直接穿透身體，殺傷力極強。

論人品性格，王九完全就是一只發癫的野獸。

下手毒辣，招招致命，殺人對他而言只是用來娛樂消遣。

特別是魔性十足的笑聲，聽起來就讓人頭皮發麻，大奸氣質盡顯。

另一位是九龍城寨最“蠱”的男人信一。

論番位，信一最多算男三號；但論人氣，完全不輸給幾位大佬。

泡面頭，牛仔服，開場的機車造型更是硬控全場觀衆兩小時。

本以爲“破碎感”十足的陳洛軍已經夠吸引人，沒想到機車男孩信一更滿足觀衆口味。

看似冷漠狂傲，實則溫柔真摯，和大哥龍卷風的生死交接更是看得人難掩熱淚。

特別是信一手指被王九切掉的那一幕，引得無數觀衆直呼心疼：

“男主被打毫無波瀾，信一被打心都碎了。”

在常規的“人”與“情”之外，《九龍城寨》又在空間上做足文章，充分釋放出城寨這一異色空間的魅力。

九龍城寨，被稱作香港的遺棄之地。

常年戰亂，再加上歸屬權的混亂不清，九龍城寨雖在香港，卻成爲無人管轄的真空地帶。

很多難民逃難至此，在這裏定居，開辦起各種小本生意。

各路黑幫勢力也聚集此地，利用此地“三不管”的身份，把黃賭毒做成了城寨的基礎性産業。

在這裏，從來不缺少江湖的傳說；但也因爲嚴重的治安問題，被外界視爲“人間的禁區”。

1993年，九龍城寨被香港政府徹底拆除，但關于城寨的故事卻依舊流傳。

比如在九龍城寨實地拍攝的《城寨出來者》，再如斥巨資重建城寨的《追龍》。

幾乎所有的影片，都是把這個地方描繪成一個藏汙納垢，暴亂不斷的修羅場。

《九龍城寨》卻一反常態，以“黑白灰”三個字，開采出城寨少有人注意的多面。

黑，是罪惡滋生，密不透風的黑暗。

2.6萬平米的彈丸之地，卻容納著數百棟不規則的建築，以及超過5萬的常住人口。

除了最高的幾層，城寨95%以上的區域都是“暗無天日”的狀態。

潮濕陰暗的環境，往往容易成爲罪惡的溫床。

陪酒女被隨意毆打，之後又被人殺死，屍體丟棄幾天才被發現；

黑幫強占老百姓的商鋪，逼迫業主低價賣地，稍有反抗便是一頓毒打。

這是龍蛇混雜的城寨，最陰暗和獵奇的一面。

灰，是這個被遺棄之地的底色。

在這裏，人與人之間沒有貧富之分身份之差，乞丐、妓女、難民在這裏也能找到歸宿。

就像陳洛軍，在外面就是個沒有身份證明的“偷渡客”到香港，如同過街老鼠般的存在。

但在九龍城寨，他可以安心打工，好好賺錢，結識到可以交心的好兄弟。

好人壞人，是非善惡，在這裏都可以被容納，城寨爲這些“法外之人”開辟出一塊法律道德模糊的灰色地帶。

白，是九龍城寨日常生活中的市井煙火。

人間煙火氣，最撫凡人心。

在這裏，你能聽到廣東話，閩南語，天津話，四海八方的語言嘁嘁喳喳，生成著九龍城寨的生命脈動。

即便是江湖傳奇，黑幫大佬，也被自然融入到這方世俗煙火中。

手持雙刀的阿七，刀法之快令人眼花缭亂，但美味的叉燒飯才是他的拿手好戲；

吊兒郎當的黑幫混混，沒事時喜歡和鄰裏居民圍在一起看電視，和大家一起捧腹大笑。

雖然生活艱難，但人與人之間有足夠的信任，願意彼此扶持去度過難關。

“進了城寨，你幫人，人幫你。”

這是城寨生活的真谛，也是能驅散黑暗治愈人心的秘訣。

導演在傳奇和獵奇之外，把真正屬于世俗的感情，全部注入到對城寨的日常描摹中。

老太太打著麻將，漫不經心地聊著家常；

老工匠專心地釘著鞋掌，魚丸店的老板手法熟練的搓著魚丸；

還有沒擰緊的水龍頭，牆上貼著的廣告單，一事一物皆是城寨留駐于時光的印記。

就像有觀衆說的，這部電影其實是寫給九龍城寨的一封情書，或者是對于老香港的一場懷舊。

作爲目前銀河映像的創作主力，鄭保瑞很好地繼承了師父杜琪峰的衣缽。

從《意外》《車手》，到去年的《命案》，鄭保瑞經常借黑幫和罪案訴說命運的無常。

《九龍城寨》裏，同樣也有超乎現實理性邏輯的命運作祟。

比如片中的風筝。

第一次出現風筝，是龍卷風陪一群孩子放風筝，風筝突然斷線，在城寨內飄來飄去。

龍卷風由此感歎：

就算是風筝，也飛不出城寨。

第二次出現風筝，是龍卷風被王九殺害後，盂蘭盆節（俗稱“鬼節”）的夜晚。

風筝飄飄渺渺，被一陣龍卷風吹到半空，似乎是龍卷風的靈魂在操縱一般。

之後城寨四少與王九的戰鬥，龍卷風在冥冥中又幫助陳洛軍脫險，將必輸的局面扭轉。

天道輪回，蒼天饒過誰，這出“人間無解陰間解”的命運戲碼才是最值得回味的神來之筆。

有人說，《九龍城寨》的火熱，是黑幫片的複興；也有人覺得，這只不過是回光返照。

但無論如何，只要還有這樣的電影存在，“港片已死”的論調就難以成立。

影片的最後一幕，是陳洛軍兄弟幾人坐在九龍城寨的窗沿，看著遠處的落日余晖。

這不僅是電影的結局，更是香港電影的未來。

終有一天，梁朝偉、劉德華、古天樂等老一代要結束“霸屏”。

新一代終將要接過前輩們的大旗，把港片的精神承續下去。

《九龍城寨》逆襲後，目前已連續7天拿下單日票房第一，它讓我們看到，香港電影的未來並非一片黯淡，至少這群年輕人已經種下了希望的種子。

文/皮皮電影編輯部：阿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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