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的夜晚，兩個小偷進入倉庫，神色慌張，四處張望，吃力地往外挪動著貨物。

但因爲“作案經驗”並不豐富，兩人很快落網。

這樁看上去普通的盜竊案，卻因爲兩人的身份，引起了不小的關注。

這對盜賊是父子，其中父親是日本三重縣紀寶町的議會議員。

在警察的訊問下，父子倆吐露出讓人哭笑不得的緣由：“想要錢”。

他們偷走了14件排水溝蓋和廢鐵，價值不過約5萬日元(約2400元人民幣)。

父子倆的“走投無路”，不過是日本政界人士生存狀況的一個縮影。

在日本，公務員也早已“走下神壇”，淪爲鄙視鏈的底端。

上岸後下海

日本公務員確定錄取時，都以爲是美好人生的開始，卻發現“上岸”那一天是最開心的一天。

在日本，公務員一直嚴禁兼職，一經發現就要受到嚴厲處罰，但這根本攔不住日本人爲了“搞錢”無所不用其極。

日本神奈川縣平塚市一名公務員兼職寫小說補貼家用，爲了專心寫小說，他甚至謊稱身體不適，需要停薪留職。

瞞著市政府，他出版4本小說，並賺了320萬日元（約合18萬元人民幣）的報酬。

考公“上岸”之後下海，更是逐漸成爲日本公務員的常態。

2023年，一名在東京都稅務所上班的24歲女公務員，被發現同時在8家風俗店做兼職。

她不僅利用晚上時間打工，還充分利用病假時間，一年內有165天都在兼職工作，賺的錢都花在牛郎身上。

三名來自東京都稅務所的女公務員，除了在風俗店兼職賺錢，還從事“爸爸活”，和有錢的中老年男人約會，換來錢和貴重的禮物。

日本枥木縣真岡消防處的一名消防員，被同事發現他偷偷做了AV男優，出道以來拍了50多部作品。

此類新聞層出不窮，日本政府代表不得不頻繁對著鏡頭鞠躬謝罪。

日本公務員們都在想方設法“折騰”的一個原因是，他們窮得很穩定。

2021年，日本國家人事院進行了一項調查，經過調查，25—30歲的公務員的平均年收入爲378萬日元（折合人民幣17.9萬元），而勞動者的平均年收入爲424萬日元（折合人民幣20.1萬元）。

像豐田這種大型企業，這個年齡段員工的平均年收入達到858萬日元（折合人民幣40.7萬元）。

一邊是不占優勢的收入，一邊是飙升的物價，日本公務員端上“鐵飯碗”，卻可能連飯都吃不飽。

如果在相親時說自己是公務員，很可能還要遭到對方的嫌棄。

但就在二三十年前，公務員在日本還是一份廣受追捧的職業。

彼時日本泡沫經濟破滅，失業率超過10%，不犯大錯就不會失業，象征著穩定的公務員，成了許多人求職時的首選。

那時公務員招錄比普遍在30:1，還出現過195人競爭一個崗位的場景，被淘汰者中不乏日本頂級學府的高材生。

許多大學生從大一就開始准備公務員考試，白天在學校上課，晚上和周末就去考公機構補課。

人們熱情湧動，願爲了考公孤注一擲。

那個狂熱時代的余溫，穿越二三十年的時光，傳到今天卻成了寒氣。

“黑色霞關”

霞關，位于東京都千代田區，這裏是日本政府部門集中地，有氣派的大樓、整潔的街道，空氣中飄散著權力的味道。

日本官僚意識調查研究會曾在2019年發布過一份報告，有97.6%的公務員表示：“爲公共利益做出貢獻對自己來說很重要。”

絕大多數人在最初踏入這裏時，都帶著幾分“爲生民立命”的信念感。

但現在，這片區域被公務員們稱爲“黑色霞關”，盛滿了他們的負面情緒。

信念的瓦解，從超長時間的加班開始。

日本法律規定，每月加班超過80小時，就意味著跨過了過勞死警戒線。

但是，2020年日本內閣人事局對五萬名公務員的調查顯示，被調查者中每個月加班超過80小時的有30%，超過100小時的有將近3000人。

在日本，《勞動基准法》的覆蓋範圍不包括國家公務員，所以公務員們不受“加班時長規定”的保護。

冰冷的數字之下，一個個公務員的痛苦是具象化的。

一位女公務員哪怕懷孕了，每天也只能睡三四個小時。

有人一天要處理500封郵件，晚上十點多才吃上第一頓飯。

但這並不是結束，每天她都要工作到淩晨兩點半左右。

許多辦公室都有午睡間，但爲了避免過度勞累的自己睡過頭耽誤工作，許多人選擇在辦公椅上短暫休息一會兒。

一位東京大學畢業的高材生，曾經對這份工作滿懷憧憬，抱有以此爲起點改變世界的夢想，但入職一年後，他面對的是最高每月178小時的加班。

他因這份工作流露出沮喪的情緒，最後，留給這個世間的只有一封遺書。

除了過長的加班時間，工作內容的枯燥、晉升的困難，也成了壓在公務員頭上的一座大山。

即使在今天，日本許多公職單位登記信息還是用手寫，彼此溝通只能用座機。

公務員尋找資料時，往往面對的是積累幾十年的紙質資料，這著實消耗他們的熱情，也增加了許多不必要的工作量。

雖然日本最近幾年也一直在進行無紙化辦公改革，但一直沒什麽成效。

在這樣的辦公環境之中，公務員們還要嚴格遵循流程，遇事層層審批。

2023年的日劇《重啓人生》中，公務員連買一支自動鉛筆，都要花費將近一個月的時間。

在注重論資排輩的霞關，新人必須看上司臉色做事，保持對前輩的尊重，甚至想去廁所都得向上司請示。

如果前輩沒有退休或離職，新人們就沒有晉升的機會。

社會對公務員要求越來越苛刻，公務員沒有特權還要受到種種制約。

大阪一位公務員，僅僅因爲一年之中多次開私家車上班，違反了“禁止公務員開車上班”條令被停職3個月，還交回了4萬日元的交通補助。

腐敗問題、桃色新聞和面對經濟問題的處理不力，這些年關于官僚系統的醜聞層出不窮，逐漸粉碎了公務員的神聖光環。

如果民衆面對一些公共事務的處理結果不滿意，怨氣就全發泄在對接的公務員身上。

因爲身份所在，他們被罵還不能還口，只能笑臉相對。

很大一部分日本市民都覺得，公務員是一群拿著工資但什麽都不幹的人。

一次一位公務員帶孩子去看病，有人插隊在他面前，還說：“我交稅養了你，就應該排在你前面。”

公務員仿佛成了日本最沒有“性價比”的工作，受到嫌棄毫不意外。

頹勢難挽

改變現狀迫在眉睫。

在就業時人人都對公務員避之不及，加上日本老齡化和少子化越來越嚴重，政府越來越缺人，現存公務員隊伍的壓力也越來越大。

爲了讓更多的人報考公務員，日本政府做了許多的努力。

去年8月7日，日本人事院向日本國會和內閣建議，2023財年國家公務員平均月薪應該增加0.96%（3869日元，約合人民幣194元），獎金則應該增加4.5個月的月薪，這是30年來最高的漲幅。

同時人事院建議實行“每周休3天制”，工作日工作時長比較長的公務員，可以進行“彈性休息”，每周多休息1天。

除了實打實地加薪，日本政府還加強宣傳攻勢。

他們邀請偶像拍攝考公廣告，請美女明星做一日公務員，用鏡頭盡可能美化公務員的工作環境。

他們按照熱血動漫的打開方式制作考公海報、短片，打造明星公務員，希望吸引那些希望改變世界的年輕人。

即使做了這麽多的努力，政府仍難以完成“拉人頭”的任務。

根據日本人事院公開的數據，十年來，報考國家公務員綜合崗位的人數，減少了近一半。

2022年，日本公務員“上岸”成功率爲29.4%，這意味著4個人報考公務員，至少有1個人會被錄取。

被稱作“公務員搖籃”的東京大學，在2022年只有217名學生考上公務員，這是1998年以來最低的記錄。

2023年，日本全國47個地方政府展開招聘，45個地方政府的公務員崗位都沒有招滿，土木工程和獸醫等專業技術領域，缺人問題尤其嚴重。

地處偏僻山區的群馬縣大泉町，因爲嚴重缺人，從2024年起工作崗位向有日本永久居留權的外國人開放。

據統計，在霞關，主動提交辭職申請的年輕人比6年前多了4倍，增加到了87人。

而每年各省廳綜合職位崗只招收20到30人。

日本中央政府招人的速度已經趕不上職員們離職的速度了。

公務員的辦公大樓仿佛從圍城成了一座監獄，外邊的人不願進去，裏邊的人拼了命地想逃離。

對于面臨求職的年輕人來說，鮮有人願意賭上自己的職業生涯，登上一艘正在沉沒的船。

在日本人心目中，公務員這個鐵飯碗早已鏽迹斑斑。

不管是鐵飯碗還是木飯碗，終究只是一件裝飯的容器。

比起用什麽碗吃飯，或許填飽肚子，並且有尊嚴地活下去，正在被越來越多人放在第一位。

參考資料：

1. 《日本公務員，搶著辭職》 硬核看板2. 《日本年輕人，爲什麽不想當公務員了？》 三聯生活周刊3. 《日本人不願當公務員了》 正解局4. 《錄取比例4:1，日本年輕人爲何不愛考公務員？》 南周知道5. 《在日本有個公開認識，公務員的勞動環境比黑心企業還黑》 底線思維6. 《日本公務員窮瘋？爲200塊生活費連夜偷14個井蓋、上班寫小說糊口，網友：鐵飯碗都鏽爛了！》 英國報姐7. 《日本稅局公務員“下海”！風俗店賣力兼職還找糖爹，錢卻全花給牛郎了…》 英國那些事兒8. 《絕望的日本年輕人正在逃離“體制內”》 看天下實驗室9. 《當公務員救不了日本，失望的東京大學畢業生正在抛下中央政府》 液態青年10. 《在這裏，沒人考公了》 南風窗11. 《日本人爲何不願考公務員？東京大學學生：“過勞死”、收入低》 中國經濟周刊12. 《日本公務員，搶著辭職》 INSIGHT視界13. 《當陪酒女、偷井蓋，日本公務員的B面人生》 最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