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唐露

我常覺得，但凡你經常關注一個人的作品，便總能從中略窺一斑。而看電影，也時常能看出創作者的特殊癖好。

比方說，讓-皮埃爾·熱內的電影總是色彩濃郁的油畫質感；韋斯·安德森的電影構圖永遠是對稱；昆汀·塔倫蒂諾喜歡暴力血腥，血肉橫飛的場面；張藝謀的電影時常出現各種“中國紅”的元素；吳宇森的電影總有白鴿......

導演們都擁有對某種事物的偏執與情結，當這種元素與畫面時時出現在電影中，也就會被人發現，于是我們漸漸便知道了這位導演獨具特色的影片模式。

除了這些事與物的情結以外，也許還有“人”的情結。

前幾日我發現一件有趣的事情。張藝謀後來的“謀女郎”，每一個都有點像鞏俐，李安選出來的湯唯也像之前曾用過的吳倩蓮。

于是我想，是不是每個男人心中都有一個模板，之後喜歡的人，無論是有意還是無意，總是有點像心中的那個她？

《情深深雨濛濛》

我瞬間就想到了《情深深雨濛濛》，記得黑豹子陸振華娶了九個老婆。文佩是他在大街上撞見的，她像是一根剛剛煮熟的淡黃色的玉米，還冒著騰騰熱氣，咬一口，香甜軟糯。

那水汪汪的大眼睛似浮在湖面上的透明的輕柔的紗，輕輕飄蕩進他的心間。他也不顧人家早有婚姻在身，便強行下聘，將她“搶”回家做老婆；

雪姨則是普通戲班的“下九流”的戲子，他只是那日碰巧看了她演得一出戲，戲台上的她如一只玫紅色的繡花鞋，是媚俗的，勾人的，踢踢踏踏地誤入了他心中的秘密之境。他便要她，用重金爲其贖身，娶回來做九姨太。

世上美人多如繁星，爲何他偏偏選了她們？原因只有一個：因她們的某個地方長得十分像萍萍。

你定會疑惑，這個萍萍究竟是誰？

萍萍是陸振華的初戀情人。她是清末格格，因家境富裕，受西方文化影響，她愛騎馬，時常穿一身紅色的騎馬裝，宛如一朵嬌豔的大紅色的玫瑰，盛開在他的心中。

而那時的陸振華只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兒，少時在她的家中做馬夫，與萍萍朝夕相處間，二人産生情愫。

奈何彼此身份懸殊，萍萍之父知其事後，大怒，鞭笞之，遂將他趕出家門。陸振華走時，對萍萍許下諾言，“打了天下”便回來娶她，于是毅然踏上征途。

十五年後，陸振華當真“打了天下”，已成威風凜凜的大將軍，他回來履行他的諾言。可惜萍萍已香消玉殒。

後來陸振華像是集郵一樣——收集長得像萍萍之人。

眉毛，眼睛，鼻子，嘴唇......只要那人長得與萍萍有幾分相似，他便娶進門來。文佩是眼睛像萍萍，雪姨是眉毛與下巴像極了萍萍。她們都是萍萍的替代品，卻終究不是萍萍。

陸振華這一輩子娶過很多妻子，可是我想，他這一生也許就只愛過萍萍一人。

萍萍的紅色騎馬裝像一首濃烈的曲子，久久在他的心頭耳際萦繞，使他永不能忘。是以他與文佩和雪姨成婚那日，要求她們以紅色的騎馬裝出現。

拜堂之時，他均對她們許下諾言，那樣情深意切：“我這雙手，會打一個天下給你。”而我們都已知，他這番話原應該是對萍萍說的，只是已再無機會。陸振華的一生都在尋找她，懷念她。

爲了紀念萍萍，他每個女兒的名字中，都帶一個“萍”字，最喜歡的女兒心萍，也是因爲她最像萍萍。年少時的愛情，總是充滿遺憾。因爲得不到，所以倍加美麗。

遺憾的人，除了陸振華，還有《情書》裏的藤井樹。

少時的藤井樹愛著一個與他名字相同的女子，只是他沒有勇氣告訴她自己的愛戀，直至後來離開那座城市，他也沒有對她說過半分心事。

成年後的藤井樹遇到博子，一向含蓄內斂的他，竟主動約她，這反常之舉使人困惑，而只有他自己才知其中緣由。他對博子說，對她是一見鍾情。博子深深相信著他，也深深愛著他。

直至藤井樹死後，博子才意外發現，自己竟與少女藤井樹長得一模一樣。她恍然大悟。

這世上哪有什麽一見鍾情，所有的愛都不是毫無緣由的，她只是替代品罷了。真相總是殘忍，如雪白的寂寞的雪緊緊包圍住樹枝，讓她透不過氣一樣殘忍。

博子在他死後兩年，依舊對他念念不忘，而他念念不忘的卻是遠方的那個“少女”。

最初的愛，也是最深的愛。無論時光如何流轉，當他看見一張相似的臉時，他就迫不及待地抓住她，握緊她，像握緊一片粉紅色的櫻花，握緊他的“初戀”。

《大話西遊》裏，孫悟空對白晶晶許下諾言，待晶晶十八歲之時，便回來娶她。可憐的晶晶竟當真癡癡地等，這一等便是五百年。

晶晶的等待如魚渴望抵達天空，只是奢望。她又怎會等來一個四處濫情之人？

這期間孫悟空在忙著幹什麽呢？他忙著與牛夫人，哦不，那時他叫她“小甜甜”，他們一起“看雪、看月亮”，也許還聊些“人生哲學”的問題。

白天他與香香打情罵俏，你侬我侬。哪裏還記得有一個一直等著他的白晶晶？晶晶沒有等來孫悟空，卻等來了與他很“像”的至尊寶。在沙漠裏，晶晶已是奄奄一息，嘴裏卻還念叨著：“我找到一個很像你的人。”使人聽之落淚。

五百年的時間，可以想象有多少愛慕者對她展露愛意，她卻始終不肯與他人成婚，只是癡癡地等著他、愛著他、恨著他，等待一段沒有結果的愛情。

哪怕是後來她欲與至尊寶“翻雲覆雨”，也是因爲他長得像孫悟空。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他們都逃不過初戀的力量。

戲裏是如此，我們再來看戲外。李安導演是我最喜愛的中國導演，早在十幾歲時，我就將他拍攝的所有影片全部看過，甚至是現在已很難買到的《十年一覺電影夢》，我在幾年前便已讀過。

後來看電影《天若有情》之時，我曾幾度將其誤以爲是他電影《色戒》裏的湯唯。想起他的《飲食男女》，原來他早已用過吳倩蓮。

衆人皆道湯唯像吳倩蓮，甚至她本人也說，許多人叫她“小吳倩蓮”，可李安卻不覺得，直至吳倩蓮的前男友見過湯唯，也說兩人像。李安才無話可說。

之前看他的某次采訪，得知當年李安服兵役時，有一個交往四年的初戀女友，在他退伍的前幾天，他收到了女友寄來的分手信，他說：“當時真有從高雄港跳下去的念頭！”

四年的時間，彼此最美好的青春，他們一同走過，卻無疾而終。我們已能從他的話中感受得到，這段戀情，對他而言是刻骨銘心的。

所以我想，他的初戀女友也許是擁有湯唯與吳倩蓮那般氣質的女子，定是比她們要美，有她們永遠也無法企及之處。

在之後的歲月中，他總是不自覺地以她爲模板，在衆多美女的娛樂圈中，他還是挑出與之相似的女子，而不自知。

還有黎明的兩位女友舒淇與樂基兒，她們都是厚嘴唇，臉上略有肉感，風情性感的那一種類型；周傑倫的女友們蔡依林、侯佩岑與如今的妻子昆淩均是擁有甜美笑容之人。這僅僅是巧合嗎？我想不是吧。

他們也並非刻意尋找與之相似的影子，也並非還對前女友念念不忘。也許只是少年時，他們曾愛過一個得不到的女子，無望的愛情使他們難以忘懷，那個女子的臉也許都已模糊不清了。

可當他們看見一雙相似的眼睛、相同的嘴唇與同樣的笑容時，還是會不自覺地對這些相似之人有好感。愛情究竟在一個人的生命中，所占比例是多少，而無法得到的愛情又會給一個人帶來多大的缺憾？我們都不知道。

我們知道的是，在往後的歲月裏，人總是不自覺地尋找、靠近與之相似的人，而那個人也許早已嫁作他人婦。

唐露原創

未經授權，禁止任何形式的轉載

本號所有文章均交由律師處理維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