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傳中的那些隱藏細節-好漢們真的都不近女色嗎(魯智深)

余欲與魚語雨 2024-04-01 15:01:06

01

天孤星花和尚魯智深,梁山好漢中第二個登場的人物,在出場次序上雖然沒有拔得頭籌,但施耐庵對他明顯格外垂青。

首先,梁山一百零八個英雄中,他是唯一一個有兩個名號的人。俗名魯達,意爲魯莽又曠達;法號魯智深,

其二,出家後,作爲僧人中的新秀,卻能和五台山方丈一個輩分。

縱觀《水浒傳》全書,其中既融彙了忠誠與俠義,也反映了反叛與抗爭,更不乏深入描繪人世間的複雜關系。正所謂,觀花各有所見,品讀亦各有所感。

造反有理而情欲有罪,是貫穿小說始終的邏輯,梁山上的男人,就是一群鋼鐵糙男,除去王英、董平之輩,大部分都不近女色,准確的說應該叫作“不好女色”。近了女色,便不算作好漢。

在《水浒傳》中,極少敘寫男女之情。但凡書中涉及到男女之情,都免不了通奸和殺人的戲碼。潘金蓮和西門慶偷情,謀害了武大郎,結果兩人都被武松爲兄長報仇給殺了;閻婆惜和張文遠偷情,拿宋江和梁山往來的書信,要挾宋江鬧離婚,結果宋江怒殺閻婆惜;楊雄的老婆潘巧雲和裴如海通奸,被楊雄的把兄弟石秀撞破,石秀殺了裴如海,兩人又在翠屏山上活刮了潘巧雲。

《水浒傳》一書,對女性很不友好。書中塑造的女性形象,大多都沒有好下場。以致于後來的讀者認爲,施耐庵早年間大概受過女人的傷害,于是在書中塑造了潘金蓮、潘巧雲等水性楊花的女性,發泄心中的不滿情緒。

但是翻遍全書,倒也不是每個女人都下場淒慘,被魯智深拳打鎮關西救下的金翠蓮就是個例外。金翠蓮後來嫁給了趙員外,雖然是個妾室,倒也過上了衣食無憂的生活,避免了流落街頭、賣唱維生的命運。相對于書中其他無端丟了性命的風塵女子諸如白秀英、李巧奴,又不知好了多少倍。

金翠蓮的好命運,只因爲她遇見了梁山好漢中最有佛門慧根的魯智深。

02

史進和魯達初遇,談得頗爲投緣,于是相約痛飲美酒。在他們喝酒之時,金翠蓮首次登場。

史進三人先是“來到潘家酒樓上”;翠蓮的父親說道:“老漢姓金,排行第二”;至于女子的姓名,則是“小字翠蓮”。

金聖歎曾這樣評價這段文字:

“將潘金蓮三字,分作三句安放入,後武松傳中忽然合攏將來,此等文心,都從契經中學得。”

衆所周知,在世人眼中,潘金蓮這個形象早已成爲放蕩女性的代表。而在小說《水浒傳》之中,作者施耐庵巧妙的運用文字遊戲,把“潘金蓮”字進行拆分和重組,融入了金翠蓮的入場儀式之中。似乎在暗示讀者,金翠蓮也並非是品行端莊之輩。

父女兩人,與諸好漢見面,金翠蓮便把自己的遭遇講來,她們父女兩個,本是異鄉人,流落至此地,被姓鄭的屠戶看中,出了三千貫錢,納翠蓮做小妾。

怎奈鄭屠的大娘子太厲害,不到三個月光景,父女二人即被趕出家門。話到此處,金翠蓮娓娓道出四個字:他與鄭屠從此“不容完聚”。

原來,金翠蓮所恨之人,實非鄭屠,而是他那跋扈的大娘子。如若鄭屠反悔,將父女二人接回“完聚”,金翠蓮定然萬分歡喜。

魯達硬要替父女出頭,三拳打死了鄭屠,他其實做了一件“糊塗的好事”。鄭屠已死,鄭家當然不在不能留了,父女二人又:輾轉半月有余,行至代州雁門縣,再次安頓下來。而且很快金翠蓮又找到了下家,她成了趙員外的外宅。

接下來就是二人的再次相逢。

這魯提轄忙忙似喪家之犬,急急如漏網之魚,行過了幾處州府。正是:逃生不避路,到處便爲家。自古有幾般:饑不擇食,寒不擇衣,慌不擇路,貧不擇妻。魯達心慌搶路,正不知投那裏去的是。一迷地行了半月之上,在路卻走到代州雁門縣。

好巧不巧,魯達在慌不擇路,誤打誤撞的情況下居然又來到了金翠蓮所在的地方雁門。

初見金翠蓮之時,她尚且沒有閑心打扮,但“不搽脂粉也風流”;魯達到雁門縣,兩人二次相遇,金翠蓮早已濃妝豔裹。原文:

魯達看那女子時,另是一般豐韻,比前不同。但見:

金钗斜插,掩映烏雲;翠袖巧裁,輕籠瑞雪。櫻桃口淺暈微紅,春筍手半舒嫩玉。纖腰袅娜,綠羅裙微露金蓮;素體輕盈,紅繡襖偏宜玉體。臉堆三月嬌花,眉掃初春嫩柳。香肌撲簌瑤台月,翠鬓籠松楚岫雲。

魯達此等好漢看在眼中,也覺的“另是一般豐韻,比前不同”。想來金翠蓮也是慣弄風月之人。

那女子拜罷,便請魯提轄道:“恩人上樓去請坐。”魯達道:“不須生受,灑家便要去。”金老便道:“恩人既到這裏,如何肯放教你便去。”

金聖歎在此處指出,女子請魯達上樓,是敬魯達爲父輩,但樓上已算內室,終究有些不合適。

女子和魯達在樓上單獨坐定,金老頭出門張羅飯菜,喝酒到天晚,終于招來了麻煩。趙員外想來是個明白人,知道金翠蓮是什麽貨色,他特意派人在樓下監視,防止翠蓮背著自己搞外遇。

二三十個人浩浩蕩蕩地打將過來,金老漢費力解釋,方才把誤會說開。

金翠蓮的故事,到此也戛然而止。說她是蕩婦有些言過其實,但哪怕以今天的眼光視之,金翠蓮終究有些見異思遷。

可想而知,趙員外的大娘子,若然也將她趕出家門,趁著還有幾分姿色,金翠蓮依舊要靠此過活。

03

但魯達卻挺喜歡金翠蓮。

好漢愛美女,當然不能說出來,但魯達的一雙虎目,早就出賣了自己。他肆無忌憚地盯著翠蓮看,從雲鬓、纖腰、紅裙、白衫,目光最後落到“淡黃軟襪襯弓鞋”之上。

古代與今日不同,女子美豔的雙足,被歸類爲性器官。哪怕春宮圖裏的女子,全身都能赤裸,尚且不忘穿上一雙襪子。若非鍾意于她,魯達怎能如此明目張膽地,盯著人家的腳看?

爲徹底營救金氏父女,魯達讓他們先行跑路,自己親自坐冷板凳,守候在客棧門口四個小時有余。

諸人皆說魯達之俠肝義膽、粗中有細,卻從不承認他對翠蓮有情愫。墜入愛河之人,爲對方守候四個小時,又算得了什麽?

打死鎮關西之後,魯達的逃跑路線也有些奇怪,竟然和金翠蓮完全一致。馬幼垣先生在《水浒論衡》中指出,“魯達與金氏父女的經曆,顯然通過兩個不同的時空層次進行”。

金翠蓮只比魯達早幾個時辰出發,父老而女弱,抵達目的地的時間,並不比魯達早多久。但他們竟能以光速結交趙員外,不止于此,還能充分發揮水性楊花的本領,讓趙員外懷疑翠蓮可能有外遇,專門派人在樓底監視。

施耐庵爲了表現金翠蓮之“放蕩”,甚至忽略了時空關系。

而魯達兜兜轉轉,到雁門便停下腳步,也很說明問題,他完全爲金翠蓮而來。

最無辜的還是趙員外,但他又如啞巴吃黃連,無法言明自己的苦楚,魯達當然有私心,但擺出正義凜然的模樣,金氏父女也樂意借坡下驢,將其奉作救命的恩公。

趙員外只能言不由衷地感謝,他暗地裏恨透了魯達,誰能知道,恩公究竟會不會變成相公。

他于是想了很毒的一招,讓魯達去當和尚,徹底斷了魯達的酒肉和女人之欲。

趙員外在衆僧人面前,如此介紹魯達:“今有這個表弟,姓魯名達,軍漢出身,因見塵世艱辛,情願棄俗出家”。

要知道魯達眼下還有人命官司傍身,魯達本人雖然不在乎,但金老漢在雁門見他時,稱呼其爲“張大哥”。

趙員外卻把魯達的姓名和履曆,幾乎和盤托出,用心可謂狠毒。可以想象,萬一哪個僧人貪戀一千貫的懸賞金,那魯達的處境就危險了,這似乎也正趁了趙員外的意。

04

出家當了和尚。

剃度儀式上,僧人將他的頭發散開,分作九股,每一股四千華發,根根剃除,其意爲三萬六千煩惱,盡皆去掉。剃度結束,世間再無魯達,歸來已是智深。

此名字也包含了施耐庵的良苦用心。魯智深給人的印象,魯則魯矣,智慧全無。這顯然並非施耐庵的本意,他當然有大智慧,只是隱藏太深罷了。

賜名已罷,方丈用手與他摩頂受記,要魯智深皈依三寶五戒。所謂五戒,分別指殺生、偷盜、邪淫、貪酒和妄語。方丈問他能否戒除,魯智深含混地答道:“灑家記得”,但他之後幾乎把五戒都破了。

魯智深在五台山的這一段經曆,出盡了洋相,金聖歎、李贽卻不約而同的給予了贊美。及至現代作家張恨水,同樣不吝贊美之詞。

魯智深喝酒吃肉拿刀動杖,從來都是要做便做,心中不曾有半點渣滓。張恨水在《水浒人物論贊》中評價曰:“吃肉胸無礙,擎杯渴便消,倒頭好一睡,脫得赤條條”。

魯智深從不與欲望作對,他身上有刺青,因而被喚作“花和尚”,殊不知他也是梁山好漢中,絕無僅有的護花使者。

05

大家都贊美魯智深之俠義,卻從未承認他還是一個有欲望的男人。但是我認爲,好色絕不是對魯智深的貶低,而是把他當成了一個正常男人,使其更加鮮活。

魯智深在意女性,還有一個例證。

他和林沖義結金蘭,之後林沖被冤枉,無奈之下被逼上了梁山。三山聚義時,魯智深再與他相見,已然過了很久,兩人之間竟有些淡漠。

魯智深稱呼他作“教頭”,而不是“兄弟”,他劈頭蓋臉地第一句問候也與林沖無關。原文:

坐間林沖說起相謝魯智深相救一事,魯智深動問道:“灑家自與教頭滄州別後,曾知阿嫂信息否?”林沖答道:“小可自火並王倫之後,使人回家搬取老小,已知拙婦被高太尉逆子所逼,隨即自缢而死;妻父亦爲憂疑,染病而亡。”楊志舉起舊日王倫手內上山相會之事,衆人皆道:“此皆注定,非偶然也。”晁蓋說起黃泥岡劫取生辰綱一事,衆皆大笑。

林沖說罷妻子去世的消息,楊志又言及生辰綱的舊事,衆人皆大笑。此時此景,想必魯大師也是極爲尴尬。

《宋江三十六人贊》中,作者龔江對魯智深的贊語曰:

“有飛飛兒,出家尤好。與爾同袍,佛也被惱。”

有觀點認爲,“飛飛兒”就好比吳地的方言“阿飛”,纨绔無賴子弟的意思。

其潛台詞應該是:即使你魯智深做了和尚,也只能給佛門徒增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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