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M斬釘截鐵地跑來跟我說,她想生二胎。
“你想清楚了嗎?”我很驚訝。
據我所知,她頭胎難産,在鬼門關走了一遭,
好不容易母子平安,後來又陸續經曆了乳腺炎高燒漲奶,寶寶肺炎入院,整夜啼哭,連續幾年沒睡過一個整覺。
生一娃,老十歲。真不是誇張。
而且她的丈夫也不是稱職隊友,孩子幾乎是她一個人帶。
熬了十來年,眼看著兒子上了高中,我也爲她松了口氣。可是,她居然要二胎?
M歎口氣,“我知道自己40多了,壓力也大,身體條件也不太好,可我心裏的這個念頭很強烈,怎麽都停止不了……”
人到中年執著于二胎,非生不可。這樣的朋友,身邊還真不少。
令人好奇的是,她們真的想清楚自己爲什麽生嗎?而這些非生不可的“執念”背後,又究竟隱藏著怎樣的秘密?
安全感的漏洞
網上有個生二胎的高贊視頻,裏面提到:
生二胎要謹慎,除非人格獨立、身體健康、家境殷實、夫妻穩定、大寶同意才能生,否則是很糟心的。
但有些朋友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壓力山大限制諸多,卻仍執著要再生一個孩子,這裏面,可能不僅僅是意識層面的問題。
朋友M跟我說,“我以前覺得錢才能給自己安全感,所以拼命賺錢。現在40多了才發現,車子、房子這些東西都是冷冰冰的,只有孩子才是溫暖的,比什麽都重要。”
“你老公呢?”
M歎了口氣,“老公,說不好聽點那隨時都可能離婚,孩子才是自己的親人,是流著自己相同血液的,根本比不了的。”
在馬斯洛的需求層次理論中,人的安全感需求是僅次于生理需求的,可見其重要性。
而M的安全感,卻有一個很大的漏洞,像牙床上缺失掉的牙齒。
在40歲之前,她覺得金錢可以填補這個洞。
而這個朋友也是一個現實能力很強的女性,她靠著自己的能力賺了不少錢,有房有車。
等到她在經濟上有一定的滿足後,內心的安全感卻並沒有得到修複。
爲什麽?
M成長在一個單親家庭,父母很早就離婚了,她是靠著母親一人打好幾份工辛苦養大的。
從小,她看盡了母親的辛酸和辛苦,也憎惡父親的冷漠和絕情。
後來,她結婚有了自己的家庭,還是對所謂的婚姻毫無信心。
“所有的男人都會離開我的。”這是她從母親那裏吸收的,也是她自己的內隱信念。
但我們都知道,人是關系的動物,是需要關系的溫度和陪伴的。
尤其是對于M這樣,在一個匮乏的家庭裏成長,對于情感更是加倍的補償式渴求。
她對于夫妻之間由情感連接的關系並不確定,也讓她對于血緣關系,孩子,有了更高濃度的需求。
生了一個孩子還覺不夠,還需要再生一個。
但M不知道的是,內心的這份不安全感,通過向外抓取是沒有用的。
無論她最後拼二胎、三胎,都只會像賺錢和丈夫一樣讓自己失望。
因爲真正的安全感,是需要向內尋找的。
面對原生家庭和早年關系帶來的分離的創傷,被抛棄的恐懼,不安的自我,
我們需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帶著愛與真誠,去慢慢碰觸,修複它們,滋養它們,
讓內在小孩能體驗到更多的確定性和安全感。
而我們自己的孩子,他們不是我們抓取陪伴的工具,不是填補夫妻關系破裂的粘劑,更不是來幫我們完成理想滿足需求的。
他們來到這個人世界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
你覺得自己所生活的世界很美,你想要深愛的TA來看看。
中年危機的彌散
“我都是高齡産婦了,已經是最後一班車,這次不生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了。”有網友說。
年齡焦慮,似乎成爲了有些朋友迫切想要二胎的動力。
這讓我想起一位來訪者江女士。
她走進咨詢室的主要原因,是想要再生一個孩子,但是丈夫不同意。
具體了解情況後,我知道江女士以前在一家廠子上班,後來廠子效益不好,她也就沒再工作,在家專心帶女兒。
丈夫做點小生意,家裏條件也不錯。夫妻兩有一個女兒,正在讀大學。
“是什麽讓你想要再生一個孩子?”我問她。
江女士沉默了會,沒有直接回答,反而說起自己的煩惱,“女兒自從離家去北方上大學後,就變了很多。”
“你感覺到女兒和印象中的感覺不一樣了。”
“她現在一天到晚就是跟同學一起看展,看電影。
我給她打電話,沒說幾句就挂。給她發的信息,也是過很久才回。
就是嫌棄我呗,以前,她什麽事情都會跟我說,很乖的……”
江女士的丈夫因爲做生意比較忙,所以大部分時間都是母女二人相處。
她們曾經非常親密,但現在卻出現了裂縫。她也因此萌生出,生二胎的強烈願望。
她的語言和情緒裏,似乎沒有太多對第二個孩子的期待,更多的,是停留在對當下家庭關系的沖突不滿裏。
因爲女兒離家後的空巢、丈夫的忙碌,讓她體驗到很多的孤獨感。
爲了緩解這種情緒,她決定在46歲時再要一個孩子,再體驗一次被孩子依戀、陪伴、需要的感覺。
如果再往深一步走,我們還需要看到中年這個時間節點。
如果對于江女士的女兒來說,人生正是剛剛起步的20歲,整個世界正在向她伸出雙手;
那麽對于母親來說,45以後的人生,是開始走向下坡。
身體機能開始衰退,精力也大不如前,白發、皺紋、有些同齡人的離去,種種都在提醒著:人生的終點,在不斷靠近了。
這些懸浮的“死亡焦慮”,有時會讓我們感到悲傷,也會讓我們恐懼。
尤其,是當我們覺得這輩子沒有好好活過,做過有意義的事情時,空虛和孤獨會牢牢攫住我們的喉嚨。
很多人的中年危機,也與此有關。
爲了防禦這部分難以消化的情緒,我們也許會習慣于抓取,比如和孩子緊緊黏在一起,甚至當孩子長大後,也會否認對方成長的這個事實。
而當這一切都失敗之後,再去創造一個孩子,變成了迫不及待的選擇。
可是,我們需要了解的是,這樣的結果真的能通往你真正所需嗎?
重男輕女的傳遞
最後,我們再來說說二胎背後的重男輕女。
我們都熟悉一些影視劇作品,比如:
《歡樂頌》裏的被逼著給哥哥做搖錢樹的樊勝美; 《安家》裏因爲女孩身份一出生差點被謀殺的房似錦; 還有《都挺好》裏從小不受母親待見的蘇明玉。影視劇中的沖突和情結是內心世界的投射,當我們爲那些被忽視、不公平對待的女孩所憤怒時,心裏的創傷也許會被喚起。
同事穗穗嘗試試管嬰兒已經六次了,幾年的時間紮了近千針,花錢如流水不說,遭的罪,受的苦不盡其數,連身體都每況愈下。
我們都知道她想要再生一個男孩很久了,但不知是什麽原因,就是懷不上。
也有朋友不忍心,勸她放棄,但她只撂下一句話:我就算傾家蕩産,也要把這個孩子生出來。
這般執著,有她婆家的緣故。
因爲第一個生的是女兒,公婆都不待見,月子都沒來看過她。說是家裏三代單傳,要被她給斷根了。
而穗穗的娘家,也爲女兒沒能生下兒子理虧,不敢站出來爲女兒撐腰。
她爲拼這一口氣,就有了上述的遭遇。
懷不上孩子,她們夫妻關系更是惡化,丈夫還在外面找了情人,並生下了一個孩子。
據說,那也是個女孩。
令人唏噓。
幾千年來,儒家文化的父權制度,讓兒子承擔傳宗接代、養老送終、獲得承認和情感回饋等功能。
所以從功利的角度來說,很多家族都在渴望一個“兒子”。
因爲這是一件在家族裏有面子的事情。
回到穗穗的故事裏。
從表層來看,她二胎的動機,是爲了通過這個“兒子”,解決掉婆媳沖突,丈夫對自己的不滿,贏了和小三之間的競爭。
從深層來看,那裏還藏著她對自己性別的不認同和低自我價值感。
否則,我們該怎麽理解她不惜讓渡自己身體健康,也要完成和一個出軌男性生孩子的願望呢?
她的這份不接納,也來自于家族的傳遞,
是從沒能生下兒子而理虧的娘家那裏內化吸收來,成爲她自我認同的價值觀的一部分。
可以想象的是,在不遠的未來,這份過時的價值觀和自我的被貶低感,
如同“傳家寶”一樣,會被傳遞到穗穗的女兒身上,一代一代地傳承下去。
除非有一天,有人能看見這個部分,站出來,勇敢地去斬斷它。
然後她作爲一個女性本身,去活出性別的魅力和存在的價值。
而在這個基礎上的二胎,也會帶來更多的幸福和溫暖。
結語
我很喜歡紀伯倫的詩《致孩子》,裏面有這樣幾句:
你的孩子,並不是你的孩子
他們是由生命本身的渴望而誕生的孩子
他們借助你來到這世界,卻非因你而來
他們在你身旁,卻並不屬于你。
我相信每個母親都是愛自己的孩子的,這份母愛的質感是無可比擬的。
但很多時候,我們自己人生的局限,也會讓我們在這份愛上打了折扣。
所以,我們更要保持對內心世界的覺察,去看到自己原生家庭帶來的自體匮乏,安全感的缺失,帶著成年後的自己和現實力量去修補這項漏洞;
去敞開自己體驗那些懸浮的死亡焦慮,去讓那些悲傷,恐懼,無意義、迷茫的情緒完整地出來,
不抵抗,不急著否認,只是去感受,讓它們來,讓它們走;
去鼓起勇氣斬斷家族中重男輕女的“傳家寶”,不去認同那份古老的價值觀,
去做一個女記者、女博士、女性主義者、女政治家……任何你想成爲的,有力量的女性。
當我們穿越以上種種來到我們的孩子面前時,真實的愛才會真正抵達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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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劃丨李小豆
編輯丨李小豆